沈乔工作的第十年, 收到了一份还不错的礼物，那就是经过漫长的程序，她的中级职称终于评定。
这并不是件容易事, 各校的名额都很有限，她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 值得庆贺一番。
因此一家三口特意出门下馆子，选的是百货公司一楼刚开业的肯德基。
作为浦化第一家洋快餐，那是天天大排长龙，即使一份套餐价值不菲。
沈乔在队伍里伸长脖子看说：“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别看这玩意上菜快，吃得快，好不容易坐在里面的人都不舍得离开，翻台就慢。
郑重也没想到要这么长时间，看一眼手表说：“都快七点了。”
五月的天黑得再晚, 此时也是月亮缓缓升起，路灯拉长人的影子, 在四方通明的店铺招牌里唯余热闹。
这个点, 大人还扛得住，小孩可不行。
沈乔试图说服女儿说：“然然, 咱们先吃点别的好吗？”
沈清然一手牵着妈妈, 一手牵着爸爸，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要。”
她只想留着肚子吃炸鸡，这些食物对九岁的小朋友来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沈乔能理解孩子的坚持, 毕竟对他们来说肯德基就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
她无奈道：“那妈妈自己吃啦？”
她反正是不经饿，给郑重使眼色。
郑重点点头应下来, 默契在其中无需言明, 他大步朝着人群外走。
一九九一年的浦化, 一切都变得很不同, 街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来自四方的人越来越多，受私营经济的影响，好些个国营厂都开始入不敷出，很多职工停薪留职。
有人随着时代的浪花向前，小摊小贩们越发多起来。
尤其是这个季节天黑以后，市里自发形成了几个小夜市。
工商局的人象征性收点管理费，索性把这些地方变成半官方性质。
那些打游击做生意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更别提吃供应。
市里已经逐渐取消票证，可以说现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东西都是有钱就买得到。
往前十年，路边摊想看到猪肉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只要三毛钱，就能买到一个馅很足的肉夹馍。
郑重买了两个，拿在手里连指尖都烧起来。
他付完钱往回走，路上还带着一杯仙草水。
草的苦和蜂蜜混合在一起，还有一丝冰凉。
郑重最知道孩子，蹲下来说：“只喝一口不会饱的？”
这种甜蜜清爽的诱惑，使沈清然的灵魂饱受巨大折磨。
她的脸上全是犹豫，不知道的以为面对着多么强烈的诱惑。
然而小朋友的心思就是只为这些苦恼，她很快下定决心说：“不，我要吃肯德基。”
语气坚定，眼神不舍。
沈乔咬着肉夹馍，都觉得有油顺着自己的手腕滴落。
她心疼地用纸擦擦，才说：“那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我们了。”
在某种程度上，沈清然是个很有韧性的人，只是听着爸爸喝饮料时候的声音，流露出几分羡慕。
郑重看不得女儿的可怜样，无奈道：“再给你买一杯？”
沈清然与年纪不符的坚定说：“我不。”
说完侧过头不看爸爸，好像那样就不会心动。
女儿是父母的掌中宝，一言一行都可爱，沈乔只看着就满脸笑，道：“杯子给我开一下。”
她现在多少有点职业病，随身带着润喉茶，少喝两口都觉得嗓子痒。
郑重吃得快，油纸扔进垃圾桶，手怎么也擦不干净，拧起来多少有点费劲。他道：“回去杯子也得洗。”
沈乔喝一口，笑说：“还是你自己洗。”
郑重仍旧包办多数家务，嗯一声又有些宠溺说：“当然是我。”
夫妻俩说着话，慢慢往前挪。
道路两边都是好吃的，沈清然已经馋得咽口水，要不是还分出余光给店里，她早就按捺不住。
在她的翘首以待中，总算到他们吃饭的顺序。
她是个很大方的孩子，在柜台前点起脚尖说：“姐姐好，我们要三份套餐。”
店里只有一种套餐，大家进来几乎都是点这个。
漂亮又讲礼貌的小姑娘总是受欢迎，点单员说道：“今天点儿童套餐的话，可以送玩具。。”
玩具的吸引力无穷，沈清然的眼睛放光，回过头看父母。
沈乔点点头，不过好奇道：“什么玩具？”
点单员给他们看，说：“有存钱罐、小汽车……”
沈乔看了一眼，心知这种玩具和贵两块钱的套餐肯定是不对等的。
但她对女儿向来舍得，还建议道：“我觉得存钱罐挺好看的。”
沈清然却一眼就看中钥匙扣，说：“我想挂在书包上。”
学校不允许带玩具，小姑娘有出风头的小心思，自然选这个。
生她养她的父母了若指掌，却也肯纵容。
沈乔点头说：“你喜欢就行。”
母女俩商量好，郑重掏出钱包——只要是一起出门必然是他带钱的，沈乔总是很怕遭贼偷。
他道：“你好，要两个儿童套餐，一个普通的。”
沈清然不解看爸爸说：“错啦错啦，是一个。”
她生于计划生育严格的年代，一家只有一个儿童的对她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孩子还有疑惑，沈乔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她道：“我们要一个存钱罐，一个钥匙扣，谢谢。”
沈清然明白过来，有些兴致勃勃道：“妈妈，咱们可以换着玩吗？”
沈乔吃着儿童套餐没觉得有什么，倒是被孩子“换着玩”几个字呛一下。
她咳嗽几声才平复，点点头说：“行啊。”
又斜斜看着边上的人说：“我三十六了。”
郑重坦然道：“你喜欢嘛。”
沈乔其实是随口一句话，现在反倒觉得很喜欢，回家后仔细地摆在梳妆台上，往里面丢了个硬币说：“等满了，给你买礼物。”
郑重有件事憋了一天，这会说：“正好有个好消息。”
沈乔正在擦脸，眼睛立刻睁开说：“什么事什么事？”
郑重道：“今年的省劳动模范应该是我。”
他的研究还算顺利，去年在红薯产量上第一次突破万斤大关，虽然只是试验田的成果，推广仍然需要时间，却已经是巨大的发展。
于他而言，奖金是其次的，荣誉反而更能鼓舞人，主要是这个家也一直没有经济上的大困难。
他难掩兴奋道：“所长说不定会选我做全国模范。”
以多数领导的个性，‘说不定’几乎就等于‘肯定’，沈乔顾不上其它的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应该给你庆祝的！”
今天不上班，肯定不会是刚知道，想也知道是在心里憋了很久。
郑重解释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双喜临门是好事，可是他更希望是只为她庆祝的时刻。
沈乔摸着存钱罐看他说：“那得给你买份大礼物了。”
郑重无所谓道：“便宜的就行。”
他知道阻止不了，不过多少有点选择权。
沈乔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这个人一贯对她和孩子都大方，唯独对自己仍然抠门。
她想想说：“给你做身新衣服，表彰大会穿吧。”
这个倒是实用，郑重道：“有时间就做，不行就买。”
沈乔喜欢自己动手，她在手工上有点天赋，而且家里现在又有缝纫机，其实哒哒哒踩几下就好。
她隔天下班到百货大楼买了适合做西装的布料就开始研究起来。
郑重本来是有一套西装，还是好几年前临时通知有大场合才买的。
不过他穿的次数不多，至今还是跟新的一样。
沈乔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觉得还是亲手做的才更有意义。
这回是正赶上，也顾不上什么浪费不浪费，连纽扣都是精挑细选。
沈清然正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凑在妈妈边上看，拿着边角料说：“妈妈，我可以用它们给娃娃做衣服吗？”
她房间的宝贝娃娃可不少，占着半张床，各个都有名字。
沈乔嗯一声，趁着这个机会也教教她女红。
毕竟人总有独立生活的，掌握各项技能是必备条件。
母女俩一头扎进做衣服里，到睡觉的时间都不肯停。
客厅再亮堂，郑重也还是担心她们的眼睛，催促着说：“很晚了，快点睡，明天再弄。”
两张相似的脸同时抬头露出相似的表情，撒娇道：“再一会会就好了。”
郑重哑然失笑又招架不住，无奈叹口气，只是在夫妻俩即将入睡之前说：“你就该吃儿童套餐。”
偶尔还是跟孩子差不多。
沈乔压根没听清，含糊应一声，很快呼吸匀称起来。一贯对她和孩子都大方，唯独对自己仍然抠门。
她想想说：“给你做身新衣服，表彰大会穿吧。”
这个倒是实用，郑重道：“有时间就做，不行就买。”
沈乔喜欢自己动手，她在手工上有点天赋，而且家里现在又有缝纫机，其实哒哒哒踩几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