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尖，丛澜稍有一点问题，他就能直接看出来，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瑕疵。
跟大家预测的差不多，新的自由滑难度要比上赛季低不少——这话说出去有点高傲，有3A就足以证明难度有多高了。
但没办法，与现在的丛澜对比的，是以前的她。
驰骋了多个赛季的3A3T暂时被搁置，放进去的是3A2T，就这，于谨都不是很乐意。
丛澜的3A稳定性没之前的高，就算连跳不接三周了，但这个跳跃之所以困难，又不是只因为要接第二跳，最难的分明是第一个跳跃好么！
双方拉扯，最后到底是上了。
算到底，新节目的几种跳跃跟上赛季差别也不是很大。
3A，3F2Lo，3F，3Lz 1Eu 3S，3A2T，3Lo，3Lz。
后四个跳跃在两分钟之后，加上其余的五个技术动作，自由滑BV是74.56。
依然很高。
但这是纸面配置，究竟能够得到多少分数，要看现场的节目完成度。
于谨在场边紧张得要死，好在丛澜的第一个3A成了，让他稍稍地放松了一些。
随后的3F3Lo、跳接换足联合转、3F、接续步都完成得很好，特别是这一次的接续步编排，完全凸显了丛澜的滑行优势，步法又碎又难，费力程度再次上升。
313的连跳中，第一跳落冰后有些晃，丛澜借助中间的euler跳稳定身形，动作间有些仓促，导致最后的3S起跳时捉襟见肘，轴都歪了，右足落冰翻身。
于谨：“唉——”
观众们也是遗憾：“啊啊啊啊！”
后面本来跟的是一个3A2T，结果，3A没跳好，因为落冰不足周导致摔倒，丛澜直接在冰上侧着滚了两圈。
刚才的遗憾还没消失，众人看到这副场景，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
“别啊！”
在观众席上往下望，丛澜这次摔得太严重了！
都滚出去五六米了！
起身后丛澜整个人都是懵的，慌忙压步提速跟上后面的编排，那两秒她眼前白茫茫一片，脑子都没转过来。
好在千百次的训练形成了肌肉记忆，路线和步法有点小变化，大体上还是原先的内容，后面的3Lo与3Lz质量不是特别好，但都是正的GOE。
于谨最佩服丛澜的就是这一点，她从来不会因为前面的失误瑟缩，不论是比赛还是训练，上一个跳跃摔得再惨，她起身后就能直接跟上第二个。
定级步伐里，也就是固定2分的一个覆盖冰场的编排接续步，《罗朱》是燕式巡场，《我即是我》则是以右手拉起左足冰刀的交握燕式进入编排，中间由转体燕式换场，间杂几个步法，音乐的展开恢弘华丽，人声歌唱似乎要撕开苍穹，在此时，丛澜一个深深的下腰鲍步，双臂打开，仰面向上向后，喧嚣的世界里，似乎只余她一人存在。
这个安排何其绝佳，从心里喷薄而出的呐喊，孤身一人与世界的对抗，她用这个鲍步宣告着“我即是我”。
其内蕴含的情感，让观众们纷纷为她鼓掌。
丛澜调动着这个空间里所有人的情绪，让他们随着自己的表演而振奋、抖擞、慨然。
有教练在后台不由得摇头，他边鼓掌边跟自己的学生说道：“什么时候你艺术性能有她的一半，我就不为你担心了。”
他：“于谨到底是怎么教的？不行，我得去抄一份她的训练计划和课程表。”
在场的其他教练们也跃跃欲试。
紫微星固然是极具天赋的，但没有后天的努力，丛澜显然也到不了现在的境界。
自家孩子总是有那么点天赋，又不失努力，如果再多多学习一些，可以有进步的吧？
教练们脑子里飘出来这样的想法。
前场的于谨紧盯着丛澜的身影，尚不知晓他在赛后将会被众人围堵。
最后两个旋转结束，音乐戛然而已，丛澜给出了Ending，于谨“啪啪啪”地用力鼓掌。
“好！”他右脚猛地一跺，地毯上荡起来一层灰。
丛澜放下手臂，不是很开心地叉着腰，原地转了个小圈。
转完了以后可能觉得还不够，她又转了一圈。
正在为她完成自由滑而庆祝的观众们见状纷纷乐出了声，摄像师也将镜头推进，给了丛澜脸部一个特写。
小姑娘瘪着嘴，一副不满的样子，眼角都是耷拉的。
两个跳跃的失误，有一个旋转还偏移了，失误真的是太多了！
丛澜强打精神，笑着跟大家行礼致谢，再一转身，她闷闷地呼出一长串气息，脚下冰刀踢了踢崩出来的冰碴子，绕开玩偶们，一路来到了KC区旁边的出口。
“丛澜！”
有人在台子上大声地喊着。
丛澜下意识抬头。
下一刻，一只玩偶扑到了她的怀里。
丛澜伸手一接，对上的就是一个咧着大牙笑得憨憨的海贼王路飞大脑袋。
丛澜：“……”
这个表情，是他吃到肉了以后吧？
笑容太傻，丛澜没忍住，表情随之也活泛了起来。
上面的姑娘大声喊着：“澜澜你最棒了！加油！爱你哦！”
比心的方式有多少种呢？手指，双手，手臂，她全部都来了一趟。
丛澜甚至觉得对方都有了自己的节奏。
不得不说，低落一瞬间消失，整个人都被这位可爱的姐姐给治愈了。
丛澜把玩偶挤在胳膊间，双手手指纷纷抵在一起，比了一个心形。
姐姐捧着脸：“啊啊啊啊你好可爱！”
场子小的好处大概就是现在这样，丛澜来到了围栏处，离得近，几乎都可以跟她直接对话了。
丛澜挥挥手：“你也是！”
单手拎着玩偶，丛澜在下冰的时候还顺便捞了一只大葱造型的，她抬脚踩在了冰的外面。
于谨见孩子出来，抖了下外套，然后给她披上。
两人往KC区等分，今天有几个冰童在，进到冰场里面给丛澜捡礼物。
大概是昨天短节目的时候见丛澜亲自捡东西，观众们在自由滑之前准备了不少礼物，花束玩偶和其他的小玩意儿，这会儿都奋力地越过玻璃阻隔往冰上丢。
要是抛物线的顶点不够高，就只能砸在玻璃上，然后灰溜溜地往下落。
好在下面有个通道，落在里面也没什么问题，到时候主办方还是会收拢起来送去给丛澜的。
丛澜也没想到大家在这么费力的情况下也要给她扔礼物，双手合十谢了谢。
其实也正常，虽然有一部分人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但在齐齐哈尔，本地和黑龙江的人数是占优的，而丛澜最初是在这里念的小学，等于是在这里长大，之后才去的北京。
对于大家来说，她就是自家孩子嘛！
“表现好差啊！”丛澜的右腿搭在左膝上，手里随便地扣着刀套。
“啪啪”两下，黑红刀套顺利就位。
于谨：“没有，很好的！”
丛澜：“也不必说谎。”
于谨：“赛季初，这种表现已经很好了。”
丛澜撇撇嘴。
往常丛澜在四月到六月的时候就会收到新节目的编舞，这一次七八月才开始练，又遇上了发育关，能有这样的发挥，于谨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细节可以慢慢打磨，本身，漫长的赛季里要做的就是这个。
很快，自由滑的分数出来了。
广播：“丛澜，自由滑技术分72.46，节目内容分69.35，总分140.81。”
因为摔倒，额外扣了一分。
加上短节目，最后的得分是210.70，位列第一。
丛澜摸着心口，有点梗。
这个分数吧，怎么说呢，跟世锦赛的放在一起，真的有点汗颜。
于谨：“反省会等之后再开，现在不要多想。”
两人起身，顺便把他俩的东西拿走。
“高兴点，你的节目完成了，新节目的反馈不错，进步很大。”他道，“你的合乐性又提升了。”
丛澜手里拽着毛巾，闷闷地道：“哦。”
于谨：“……”
合着我安慰你白安慰了是吗？
回到后台先被记者抓住采访，结束了丛澜以后去看小分表，发现有点惨不忍睹。
313这个夹心跳里的“心”周数不足，标记了小于号，BV扣分，GOE还是负的，第三跳翻身也是个扣分点；
后面本该要做成3A2T的跳跃也毁了，3A存周且跟第一跳重复，后面还跟了一个REP标识，一个小于号就是BV七折，一个REP就是再七折；
最刺目的就是右上角多出来的那个-1，说明是在节目之外的扣分项。
丛澜看到这个“-1”，就想起来自己在冰上的翻滚。
抑郁气息从她身上升腾而起，逐渐变得浓郁。
于谨看着被定到满级的旋转和接续步，倒是挺开心的。跳跃再抓嘛，本来就没有一定会稳的跳跃，正常。
丛澜找了个地方坐下，把冰鞋拆下来，用毛巾擦冰刀，又把鞋子的边边角角给擦了擦，再将行李箱内的软刀套取出来，挨个套上。
新赛季新的软刀套，这个的主要目的是吸水，避免冰刀潮湿被锈蚀，丛澜妈妈给做的，用的是黄色碎花布料。
丛澜的软刀套不少，只保护冰刀的、可以包裹到冰鞋的，大大小小的累积起来能塞满一个纸箱。
前面在浇冰，接下来是双人和男单的自由滑，丛澜不想出去看了，打算在后台摸鱼。
绪静跟她搭档路过，伸手摸了一把丛澜的脑袋。
丛澜仰头向后：“啊？”
绪静扔给她一颗糖：“不要不开心，来，吃点甜的。”
丛澜：“谢谢哒！”
绪静：“走了走了，给我加油啊！”
丛澜：“昂！”
于谨被人拽走了，丛澜拆开糖纸，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教练陷入了人群里，半点都看不见。
一群教练待在一起，闹哄哄的，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她回过头来，喝了半瓶水，拧好放下，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给姥姥发信息。
都到老家了，不看看姥姥姥爷就走，她会被骂不孝的。
·
男单结束以后都十点了，大晚上的，没想到现场的观众还有不少。
所有项目的颁奖仪式统一举行，他们留下来也是想凑这个热闹。
颁奖嘉宾来来回回的，走着红毯过去颁奖牌和奖状，再走回来，一个项目来一次，看着也挺累。
丛澜在场边站着，没留神打了个哈欠。
趴在栏杆上往下望的观众“噗嗤”笑了出来。
丛澜没注意，抬手挠了挠后脑壳。
于谨给她头发扎得太紧了，头皮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