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
“真的, 就今天发现的，就在咱们桃城，早上就有消息传出来了，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 不过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桃城, 今天早上, 年纪不大的小伙子, 各种关键信息钻入叶宁的大脑，拼组成昨天那个胖胖的男孩的面孔，她深深地埋下脑袋。
她低喃：“说好的今天来吃鱿鱼排骨烧莲藕的呢。”
也许, 并不是他。可是……大概率会是他。她拿出手机。查不到什么具体的消息，只知道今天早上桃城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自杀了。
田淑香在一旁叹道：“唉，年纪轻轻的,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哎！宁宁，锅里快糊了！”
叶宁火速回神，她拍拍额头, 压下所有情绪，专心工作。她把锅里的菜倒掉, 重做。
把莲藕倒进锅里的时候，叶宁唇畔溢出一声叹息, 叹息几不可闻，消散在烟火里。
饭馆外面凉风瑟瑟, 落叶片片飘落, 枯黄的叶子落地, 碎裂成渣, 风一吹, 碎渣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正在等排号的一位妇人目睹这一幕，不禁长叹，听说那个孩子是跳楼自杀的。
那个孩子也像这枯叶一般，落在地上，碎裂成渣，风一吹，便什么也没有了。
周围有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先吞了安眠药，然后再跳楼的。”
“怎么吃了安眠药还要跳楼……这不是多此一举，而且跳楼多疼啊，安眠药多好。”
“不是的，你是被那些影视剧误导了吧，以为吞安眠药自杀很轻松？事实上，吞安眠药自杀很痛苦的，比跳楼还要痛苦。大量安眠药会刺激胃肠道，肠胃道会像火烧一样的绞痛，神经也会剧痛，在死亡之前，肠胃绞痛伴随着头晕目眩的神经剧痛，慢慢的，肠胃里的食物会出现反流，从鼻子嘴巴里流出来，呛入气管，你会呛到慢慢窒息，直至死亡。这个过程很缓慢，所以十分煎熬，十分痛苦。”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吃安眠药自杀的话这么痛苦，那不得比跳楼痛苦多了，好歹跳楼只是一瞬间。所以……那个男生是吃安眠药了之后，没熬得过窒息之前的痛，才又跳楼的？”
“不知道，可能吧，唉……”
天色昏沉下来，夜里的风凉意更甚。李洪生缩缩脖子，“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了啊。”
凉风灌进脖子里，李洪生打了一个寒噤，按压住衣领。
快打烊了。
夜风渐大，也渐冷。
林媛媛跑过来，“李叔，老板说外面风大了，叫您进来。”
“行，这就进来。”李洪生跺着脚，快步进屋。
“今晚这风这么大，明天怕是要加衣服了。”李洪生抱着双臂，摸了摸被凉风吹得冷冰冰的脖子。
饭馆里温温暖暖的，隔绝了外面的冷风，李洪生冷冰冰的脖子一下子暖乎起来。他靠近后厨，“宁宁，夜宵吃点啥？能来点热汤不？”
“那等会儿做汤粉吃吧？”
“汤粉？行！”
快到八点，外面风刮得更厉害，窗帘被刮得呼呼作响。叶宁让田淑香去泡一些米粉，转而继续炒菜。
外面的风嗡嗡嗡响着，叶宁想着马上就要打烊，于是对小丽说：“小丽，去把大门关上吧，别让风吹进来了。”
“好的老板！”
小丽刚要去关门，忽然一道人影从风里跑出来，钻进了饭馆里。
小丽看向过去，叶宁也看过去，叶宁怔愣片刻，下一秒，她走到门边，“来吃鱿鱼排骨烧莲藕？”
杨希点点头，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轮到我的号了吧？八点钟还差几十秒，可以吃吧？”
叶宁看着他。
“老板？”
“老板？”
叶宁回神，她弯起嘴角，“当然可以。”她返回厨房，转身之前再看了杨希一眼。
杨希坐到桌子边上，不多久，鱿鱼排骨烧莲藕端上来。他端详面前香喷喷的鱿鱼排骨烧莲藕，深深一呼吸，旋即拿起筷子去夹莲藕。软脆入味的莲藕碾压过牙齿，清淡的甜味和鱼鲜肉香滑过口腔，他瞳孔微缩。
莲藕单一的清甜里渗进了嫩嫩的鱿鱼鲜味，咀嚼几下，满口都是鲜得让人食欲大开的味道，还在回味藕块里的鱼鲜时，排骨的肉香一丝一缕地涌上来，完全不见油腻的肉香十分醇浓，还透着点点骨香。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藕。比昨天的糯米藕还好吃。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叶老板会说她不擅长做糯米藕。
他无法想象藕还能做得这么好吃。幸好……幸好他今天犹豫了一下，否则不会吃到这么好吃的鱿鱼排骨烧莲藕。
今早……
今早他是想吞下安眠药的，但他刚要把药吃下，忽而想起昨天吃的糯米藕，从而想起他答应过宁冬饭馆的老板，今天要去吃鱿鱼排骨烧莲藕的。
他说了声对不起，他要食言了。他打开药瓶盖子，又停住动作。
叶老板说，她做的其他藕比糯米藕好吃一百倍。
他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药瓶。好吃一百倍啊。他都要死了，死之前，为什么不去尝尝比昨天吃的糯米藕还好吃一百倍的藕？
离开之前，要尝尝比昨天的糯米藕还好是一百倍的藕啊。这句话不停地在耳边萦绕。
他平生没什么喜好，唯独爱吃，他去宁冬饭馆，是想在离开这世界之前，尝一尝他们说的全世界最好吃的饭馆。
现在他已经尝过了全世界最好吃的饭馆了。心愿已了，他该离开了。
可是，可是，他还没有吃过比昨天的糯米藕还好吃一百倍的藕。比昨天的糯米藕，还好吃一百倍，那肯定是最好吃的藕了。他还没吃过最好吃的藕啊。
拇指指腹不停地摩挲药品，杨希陷入挣扎之中。
许久，他抬眉。
今天先去尝尝鱿鱼排骨烧莲藕。等吃到鱿鱼排骨烧莲藕，他再离开这世界。
决定好后，他放下药瓶，立刻点开饭馆小程序去预约。但是太晚了，预约的排号今天肯定是吃不到的。想了想，他决定去买别人的位子。他好不容易才买到别人排的位子。幸好赶上了，只差这么一点，他又点吃不上饭了。
杨希吃着鱿鱼排骨烧莲藕，微微眯起双目，十分享受地仰起了胖乎乎的脸。
叶宁把泡好的米粉拿过来，她抬起头，望向正在吃鱿鱼排骨烧莲藕的杨希。
观察他半晌，她微微莞尔。把泡好的米粉放进清水锅里煮，煮开之后搅动几下。煮一会儿，把米粉倒出来冲洗干净备用。
鸡蛋打散，炒碎炒香，放少许辣椒面进去，翻炒几下，加水，盐，老抽，生抽。
最后再把米粉放到锅里煮。烧到汤汁沸腾，下蒜苗末和生姜末。米粉的粉香，蛋香，蒜苗香，生姜辛香在锅里融合，沸腾的汤汁咕噜冒泡，泡泡破散，展出浓郁的汤粉香味。
叶宁把煮好的汤粉倒进。一个个大碗里，然后再把之前做好的红烧肉丁淋在汤粉里。红烧肉汤粉便做好了。
油汪汪、红亮亮的红烧肉堆在汤粉上，很快吸收了汤粉的香味，林媛媛她们来端汤粉，一个个馋的差点流口水。
“老板怎么做这么多呀，咱们没这么多人呀。”
叶宁含笑道：“多的是给客人的，今天我高兴，免费赠送客人一碗红烧肉汤粉。”
“哇！”林媛媛惊呼，“咱们店的客人也太幸福了吧！”
“好了，给客人端去吧。”
已经打烊了，店里只剩下两三桌还在吃饭的客人，当服务员把红烧肉汤粉端过去时，客人们惊喜不已。
纷纷道：“谢谢老板！老板你就是人间天使！”
“太好啦！还有免费汤粉吃！”
“叶老板做的红烧肉汤粉免费送我们吃？我操，还有这种好事？”
“谢谢老板！”
杨希看着桌上刚刚端上来的红烧肉汤粉。红润光亮的红烧肉堆叠在汤粉里，香气阵阵扑鼻。他嚼着莲藕，然后拿起汤勺。
汤勺微微搅动汤粉，他喝下一口。热腾腾的汤滑过喉咙，留下一片暖热鲜浓。
客人们的声音在周围不断响起。
“好吃！”
“这汤真好喝！”
“这汤粉绝了，米粉真筋道！”
“外面冷风嗖嗖的，喝一碗热乎乎的汤粉，哈哈，爽哉爽哉！”
杨希侧过身，目光送到窗外窗外树枝摇动，冷风绵延不绝。而饭馆里都是热腾腾的热气，暖而香。
他又喝了一口汤，热乎乎的汤将暖意传便四肢。
“好吃吗？”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他抬起脑袋，“老板，好吃的，红烧肉汤粉很好吃，鱿鱼排骨烧莲藕也很好吃。”
叶宁点点头，“其实我做的鱿鱼排骨烧莲藕也就那样，比不上我做的莲藕焖猪手。”
杨希愣愣的，“老板做的莲藕焖猪手，比鱿鱼排骨烧莲藕还好吃吗？”
“对啊。”叶宁似乎在思考什么，“说起来，莲藕真是一个好食材，能做很多很多种菜，每一种都特别好吃，唔，我想想，以后饭馆多卖一些藕吧，像是莲藕焖猪手这些菜，我们店会陆续推出供应的。”
叶宁眉眼含笑，“对了，你不是喜欢吃藕吗，咱们店以后会陆续推出很多种关于藕的菜，不要忘记来吃哦。”话音落下，她转身离开。
杨希神色怔怔。
还有比鱿鱼排骨烧莲藕更好吃的藕。可是他没机会吃了，他马上就要……
可是他还没有吃到……
再一次回到宾馆，杨希再一次拿起药瓶。握着手里的药，他几度张口，又几度闭嘴。
不然，再等一等，等宁冬饭馆又推出关于藕的新菜，他尝过之后，再去死吧。
就这么一次了。他告诉自己。下一次尝完宁冬饭馆关于藕的新菜，他马上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