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纪彬从深花坡回去, 心里既震惊又无奈,甚至有点想阻止王知县那边便宜售卖棉花种子。
可是来不及了!
纪彬骑马出门这四五天里,棉花种子都卖完了好吗。
整个邑伊县都很快乐, 有些邑伊县里的人家甚至都买了种子, 想在自己院子里种, 等到过冬的时候,不就有棉花穿了?
种子这么便宜, 买回来肯定有用啊。
不得不说,因为这七万斤种子,邑伊县直接掀起真正的种棉热。
跟去年的狂热不同,如今带了些冷静。
谁知道纪彬回家的时候, 就见厅堂上放着一份贵重的礼物。
听引娘说才知道,这竟然是黄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而且带着黄家大儿媳妇, 态度诚恳地道歉, 然后说自家也想种棉, 能不能去知县那买。
其实这有什么了, 当初跟黄夫人的矛盾不算太深,她也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听说去年被骗子气病也就算了, 然后家里人又闹一场, 差点分家。
现在带着礼物过来,明显是求和。
引娘倒是点头,她家想去王知县那买种子, 其实也不用经过他们。还让她把礼物拿回去, 但黄夫人显然下定决心要修复关系, 言辞非常诚恳。
纪彬听此后, 不由得感慨,这个黄夫人果然是个狠人,能屈能伸,还能认识到错误。
怪不得能把生意做起来。
礼物收也就收了,而且跟隔壁村的人打好关系定然没错就是了。
纪彬不由得感慨,之前有个人说过,你家里风光了,就会感觉周围全是好人。
这都把黄夫人变得看起来是好人了,说明他的辛苦没有白费。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他一直也没牵连黄沟村的人啊,顶多是重要的活不给他们做罢了,如今倒是没那么多限制。
估计两个村子的人都能松口气。
这桩小事过去,宅子那边在完地基最后两个部分。
现代有个词语叫基础,这个基础就是从盖房子延伸而来,基的意思是宅子下面重新铺整的土,础的意思则是房屋柱子下面的石头。
把这两个最要紧的搞定,以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基础就搞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铺最后一块石头的时候,纪彬还去看了,后面就是竖起宅子的重要梁柱,梁柱立得好,房屋才会更漂亮。
与此同时,村北的四百亩油菜终于收获结束,已经到了四月初七,马上要到佛诞节。
不知为何最近两年邑伊县礼佛的人变多,风气也影响到纪滦村,有人还邀引娘一起去上香,被引娘婉拒了。
她事情还有好多,这油菜收获下来,还要榨成油。
本村没有做这项活计的,还要拉到邑伊县去榨油。
引娘原本想问纪彬,等四百亩的油菜榨出来之后,要不要直接放在杂货店寄卖。
还能卖给货郎们,差不多两万四千斤的油也能买不少钱。
如果她家吃的话,要吃到猴年马月。
但纪彬却道:“不要卖,提前找邓杉做可以密封起来的油罐,做好之后送亲朋一部分,剩下的先放到咱们租来的仓库里。”
“不卖?但我们吃不完啊。”引娘奇怪道。
纪彬想了想:“存起来吧,以后我们宅子建好,也有地方放。”
说完,纪彬又道:“不用声张,拿出其中四千斤或卖或送,剩下的全存下来,若是有人问了,就说这些油已经被人定下来了。”
虽说现在看起来国泰民安,但还是要有屯粮的心。
以后太子平稳上位,那自然是没什么,若有什么波动,他也有应对的本事。
毕竟上层一点点动静,都会影响下面百姓们的生活。
从他发现棉花热其实是党争余热的时候就发现了。
提前做好准备,总不是坏事。
引娘点头,她就算不知道为何,但听纪大哥的就没错。
引娘的表情太乖了,让纪彬忍不住捏捏她小脸,谁知道这东西刚好被进门的宣老爹看到。
两人迅速拉开距离。
倒是宣老爹都习惯小两口黏黏糊糊。
宣老爹过来还是说宅子的事,需要引娘去结有一个材料的钱。
引娘去给钱,纪彬则看看最后收尾的油菜地,等全都收下来之后,就要开始翻土,准备种棉花了。
纪彬这里过得倒是松快,却不知道平老板可是吃了不少苦。
他跟小厮互换身份后,又带了几个隐秘的人手去兴华府,来这里自然是不用真实身份,也没人认真查验。
来这里之后,跟派过来的人接头,从兴华府又去了隔壁海太城,可不管哪边的消息都一样,而且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肯定啊,纪彬三月初都把人救走了,这都是四月初了,谁要是能发现异常,那就奇怪了。
太子跟禹王的人甚至前后去了埋人的地方,什么异常都没发现不说,倒是被臭走了。
而且兴华府的实际情况也传到太子手里,同样知道兴华府还有灶户的事,但他现在动什么地方都行,唯独不能动兴华府。
否则圣人肯定以为他在找人。
他当然在找人,只是不能这么光明正大。
灶户的事只要暂且放下,等腾出手后,他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灶户的身份。
太子这里如此,禹王那边则不怎么在意了,太子都找不到的人,还有谁能找到?
管他谢阁老到底在哪,只要不在汴京出谋划策,一切都好。
其实这些大人物的事,跟平老板也是有距离的。
可是平老板是怎么都找不到人,从二月底出发找人,如今四月中旬了,足足一个半月,人影都寻不到。
平老板只好暂时放弃,让手下的人细细筛一遍,兴华府流放之所大大小小有十几处,全都仔细寻常。
耗上一年半载,人也要找到。
只是他必须先回春安城一趟,加上去纪滦村的时间,他已经离开春安城两个月了,肯定要露一面,万一还能得到什么线索。
抱着这样渺茫期待的平老板终于回了春安城。
路过邑伊县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回家。
只是人刚到家,无数消息传到耳朵里,他毕竟是春安城最大的老板,找他的人可太多了。
经过掌柜报出名字,也就两个人值得他见面。
首先是纪彬,然后是谭承乐。
平老板看看纪彬写的两份信,也没从里面看出特别的,反倒是谭承乐的信里面内容不一样,并且说明了,让自己回春安城就去找他。
这封信是三天前留下的。
平老板立刻动身。
此时的山清公子谭承乐,则在家里收拾行李,他们举家要搬完汴京了。
这虽是谭夫人早就想过的,可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她以为相公在外历练够了,就会被太子召回京城,然后加以重用,毕竟作为谢阁老的弟子,作为与太子一起长大的谭家长子,以后定然平步青云,实现自己的抱负。
当初谭清被下放到宿勤郡春安城的时候,多少人都有些惊讶,说那地方太偏太苦,一待就是四五年。
他们一家肯定吃不了这个苦。
她又是汴京长大,一双儿女也是汴京长大,却毅然跟着谭清前往这个偏僻的小城。
因为谭清是有抱负的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治理好一个城。
如今治理倒是成功了的,原本寂寂无名的小城,如今也算有了名气,人口增加了三倍,税收更是让同僚们惊讶。
可想象中因为政绩过好被调回京的事却没发生,反而是因为被老师连累,要从这个实职撤走,明升暗降,不对,连明升都没有,直接被安排到东平殿当个中书舍人。
这可不是什么大官,而是个给皇宫修屏风的风雅官。
谭清他会修什么屏风啊,他平日里顶多喝杯好酒,然后就是公务公务公务,风雅之事对他来说都是摆设。
要说大家子弟确实也懂,但让爱好公务的人去修屏风,简直是消磨意志。
谭夫人听到谭承乐带回来的消息,就知道自家相公会如何想。
回京,她娘家倒是还好,其他人肯定落井下石。
而且圣人明摆着告诉旁人了,谭清受此薄待,就是因为谢老先生。
谭夫人忍不住摇头,她自然是见过圣人的,圣人刚登基那年,元宵金明池旁彩棚上,圣人跟着其他皇子在彩棚看表演。
她们这些官眷都可去彩棚前讨杯酒喝,圣人知晓她是谭清的妻眷,声音温和让内侍给她用金杯倒酒,然后温声跟先皇后,太子殿下讨论哪个表演有趣。
可是近些年圣人年龄愈大,性格也就越古怪。
先皇后又不在了,少有人能劝得动。
就连太子也是为圣人头疼,甚至在谢阁老面前说他爹就是老小孩。
只能哄着。
这话也就谢阁老,谭清,还有谭夫人知晓,其他人自然是不能告诉的。
可能人老了就会糊涂吧,就连圣人也不例外。
现在就连谭承乐也是以接家中母亲妹妹为由才能回宿勤郡春安城,否则也要被扣在汴京城。
圣人是真的为谢阁老十七年,不对已经是十八年前写的祭文生气。
觉得谢阁老不忠不义,不是真心效忠他,而是效忠太子。
天子动怒,自然连累一大片人。
谭家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谭夫人叹气,又去女儿那边瞧瞧,这次回汴京,估计没那么快乐。
其实在春安城也还行,规矩没那么严苛,小女儿过得也开心。
她刚到女儿的院子里,就听到大儿子在叮嘱女儿。
“你最近不要惹娘不高兴,听话些,多说点好听话。”
“等到了汴京也不用管旁人说什么,咱们一家都会没事的。”
又说了一阵。
谭家二小姐小声道:“哥哥,爹爹真的被责罚了吗。”
谭承乐笑:“官场起伏是常态,若是因为一时困顿就觉得此生便如此了,那我们家还做什么官。”
谭家二小姐嗯了声,叹气道:“哥你忙吧,我会照顾娘亲的,也照顾好我自己。”
听着兄妹两个说小话,谭夫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一经事,两人都长大不少。
谭夫人也没去打扰,安排人去收拾行装。
只是承乐说了,东西最好慢慢收拾,收拾个一个多月再启程是最好的。
谭夫人心里似乎明白什么,事情也做得有条不紊,主人家都这么淡定,下人们也少了许多恐慌。
等平老板到谭家的时候,谭承乐立刻出来,但见平老板的表情,就知道兴华府肯定一无所获。
平老板亲自去找谢阁老的事,谭承乐也知道的,但眼看着好像更麻烦?
平老板点头道:“确实很麻烦,兴华府的情况远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复杂,就连当地官员,只怕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势力盘踞在兴华府内。那里面六个盐场,实际上的主人却各有各的靠山。纵然我在这两地都有些人脉,可还是找不到谢阁老的踪影。”
他可是找了快两个月啊,兴华府那边都待了一个多月,但不管怎么找,都是寻不到踪影。
有一次他甚至扮做买盐的长随溜进去,足足待了好几天,各个盐场都瞧了。
若不是消息准备,说谢阁老肯定在兴华府,他都要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
谭承乐听着,开口道:“其实不止你是这么想,汴京那边也是这个想法。”
“我可确定,人就在兴华府。”
“好在是,不仅我们没找到,禹王的人也没下落。谢阁老要么被人控制住,要么被人藏起来,总归是有原因的。”
这是实话,平老板叹口气,谭家给的第一个重要差事他都没办好。
谭承乐安慰道:“之前谁都没想到兴华府会这样乱,这也不是你的过失。我这次从汴京回春安城,不仅是带母亲妹妹上京,也是回来暗中找人。”
毕竟谭承乐是认识谢阁老的,他小时候也是受过谢阁老教导,虽然时间不长,可确实是亲近的长辈。
他去寻的话,说不定更有机会。
他这次就是借着接家人的缘由替太子殿下寻人。
从汴京出来的时候,这都是计划好的。
所以谭承乐让他母亲谭夫人收拾东西慢一些,他给自己预留了一个月时间,再有平老板相助,就算找不到人,也能寻到新线索。
平老板点头,不过他又想起一件事:“谭刺史调回汴京,那春安城的刺史?”
谭承乐摇摇头:“自然是另派人选,春安城上面的宿勤郡也有新知府。”
“房知府年纪大了,已经在汴京任了个闲官,再有半年应该可以荣休。”
圣人倒是没牵连房知府,该给的面子里子都给了,毕竟房知府为南军国鞠躬尽瘁,如今安享晚年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宿勤郡换了知府,春安城换了刺史。
一下子换掉两个人,也是少见。
谭承乐又道:“我是骑快马回来的,他们事务烦琐,估计还有半个月才能到这。”
平老板点头,但这跟他们现在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找谢阁老啊!
不管怎么样,总要知道他在哪,是否平安,要怎么帮他。
平老板在春安城就歇息了一天,这又要跟谭承乐一起再探兴华府。
他最近是不是跟兴华府杠上了啊!
就在他们要出发的时候,燕芷游忽然找上来,她知道平老板回来的时候,昨天就来寻人了。
可是平老板已经出门。
今日再去平喜楼找,平老板又出门,还是出远门。
你也太忙了吧!
燕芷游只好骑马来追,她带着纪彬的嘱托,必须亲自把话带到啊。
平老板听燕芷游这样讲,追问道:“纪彬可说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他只讲让你听到消息,务必亲自去纪滦村一趟,而且去的消息也要保密。”燕芷游说着,目光看向旁边的山清公子。
这位的真实身份,燕芷游当然知道,所以这话说的声音极低,看样子连谭承乐都要瞒着。
这话是带到了,可平老板有些为难。
谭承乐时间紧急,哪有空可以耽搁,汴京那边放谭承乐回来都是很不情愿。
顶多一个半月时间,还要减去路上来回的半个月,实际的找人时间,是真的紧张。
但纪彬也不会平白无故说这样的话。
明显是真的有事。
一边是刺史公子,一边是小货郎。
等送走燕芷游之后,平老板咬牙道:“谭公子,我有个好友让我回来后必须去一趟,此行去兴华府正好能碰到,到时候能不能耽搁半天时间,就过去瞧瞧。”
谭承乐身边的亲随周围:“平老板我们要做什么,你应该是知晓的吧?这时间紧迫,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上京,路上再耽搁时间这怎么行。”
其实谭承乐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毕竟是谢阁老的人,若是平时那也就去了。
但平老板想了想,还是道:“就半天时间,要不然你们先行,到时候我快马追上去。”
这似乎也可以?
谭承乐想了想平老板说的小货郎,那确实不是个无辜冒失的。
半天就半天吧,谭承乐说道:“你再追上也是耽搁时间,到时候我们一同去看看,万一真的是要紧事,我也能帮上忙。”
平老板谢了又谢,只期盼纪彬要说的,真的是要紧事。
不然耽搁找人时间,不仅是谭承乐这边难做,这以后还要把消息回到太子耳朵里。
他们总不好这就得罪太子殿下吧。
纪彬可不知道平老板都在期盼他是有要紧事了。
此时的纪彬正在柴家坐着。
是的,柴家。
柴力显然跟柴家讲了燕芷游的事,却说明想娶她。
这燕芷游是什么人?柴伯母一打听便知晓了,当时就想拒绝,再是什么漂亮行首,那也是青楼楚馆的人物。
纵然近几年风雅许多,那也是欢场上的。
倒是她自己写了小香经是有些章法,可这跟成亲过日子,还是两码事。
但柴伯母到底只是伯母,这些话有些说不得,而且柴力这人她明白,心眼实在,不是个有弯弯绕绕的。
如此的小辈,说不定是被人骗了?
所以纪彬引娘就被请过来,柴伯母跟柴伯父就是想打听一下,燕姑娘到底性情如何。
纪彬看人,他们还是信得过的。
若燕姑娘是个行事正派的,倒也可以。
纪彬其实不好多说,燕姑娘毕竟是女子,所以大多有引娘代劳。
等引娘说完平日跟燕芷游的交往,倒是让柴伯母放心了。
燕芷游在有自保能力之后,便跟瓦舍那边逐渐撇清关系,只是身契昂贵,近些年倒只是赚钱给自己赎身,旁的歪门邪道什么都不碰。
而且这赚钱也是靠给其他小姐家调香弄茶教琴,倒是跟小姐们接触得多,男子那边也就是平喜楼的平老板。
可平老板却是跟燕姑娘小时候有些故交,两人以兄妹相称,只是个庇护罢了。
柴伯母又看了引娘带过来的香方,皆是出自燕芷游的手笔,都说字如其人,柴伯母倒也觉得香也如其人,这香媚不媚俗,其实都能看出来。
等柴伯母这些东西看完,柴力不好意思补充道:“其实是我配不上她,并非她配不上我。”
这是柴力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若不是他这么实诚,可能也不会得燕芷游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