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转动时,其内美人宜喜宜嗔,光彩射人,一下叫她想起应星儿来。
方才那些飘忽的轻松和兴奋好奇尽皆淡去了,心绪重新变得沉重起来。
若是应星儿还在云城,这般热烈盛大的节日,她定是会来凑个热闹的。
有些话她没同沈爱池二人说,她心里对去桑于城能找到人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
应星儿并非会贪玩误事之人,她或许会在做完任务后去桑于城游玩,但绝不会一留数月。
须知,七月底八月初,便是弟子任务核算之时了。
沈爱池和云寄书已经帮她够多了,她不会也不当再烦扰她二人,只她自己心里,对此行并不看好。
但桑于城肯定是要去的,去了才好查线索。
正想着,转动的走马灯上,有一道人影一掠而过。
这附近人多,不时就有人进出城门,走马灯上偶尔投下影子不足为奇,但这道身影掠过的速度奇快,不似普通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傅长宁转身去看。
余光里,一道黑影匆匆转入永安门内墙,消失不见。
傅长宁当即起身,追了上去。
沈爱池和云寄书二人虽不明所以,但仍收拾东西跟上。
入了城,并未走正街,而是顺着小巷一路七拐八拐,进了幽深曲折之处。
四周灯火寥寥,人迹罕见,只隐约能听见主街上的热闹,天灯从远处映过来,照亮一两处地上的水洼。
傅长宁追到一半,那道人影已经彻底不见,她停在巷口,沈爱池追上来,“是看见你说的那个朋友了吗”
她也瞧见了那道人影。
有点像,但大概率不是。
傅长宁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双耳更细心地听着四周的动静,神识一寸寸地扫过四周所有街巷。
忽而,侧前方一处街巷有昨夜还没干透的雨水被踩,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迅速追了上去,赶在那道身影关门之前,抓住那人的肩,将她身形转过来,露出正脸。
果不其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一瞬间,傅长宁甚至不知道该说果然如此,还是失望。
明知不是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可仍忍不住心怀一丝半缕的侥幸。
沈爱池和云寄书落后她半步,紧随而来,“是你要找的人吗”
傅长宁摇头,放开了这个修为和背影都与应星儿无比相似,神情木讷的少女,顺带揭开了她脖颈上贴着的那张符。
一瞬间,红粉佳人化作一株枯草,跌落在地。
她看向院中,黑暗中,两个人推开房门,朝这边而来。
一个站立,一个坐于轮椅之上。
站立的那个低眉顺目,眉宇间没有丝毫第一次见面时的傲气凛然,正是当日商队中合作过的紫袍青年,徐卓。
坐在轮椅上的则是一个老妪,满头银发盘在一块碎花布里,除了面色过于红润光滑,瞧着就像一位寻常人家的老奶奶,慈蔼而随和。
只是她周身气息可丝毫不随和。
金丹,这居然是一名金丹。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被通天威压尽数封锁。
身侧,沈爱池手中,斩烛剑铮然出鞘。
云寄书上前一步,护在她身前,同时亦将傅长宁身形挡了一小半。
傅长宁略怔了下,这位花叶派的云道友虽文雅貌美,气度颇佳,但同行以来,和她交流很少,存在感低下,事事由沈爱池拿主意。她还以为,两人不过泛泛之交。
云寄书回头朝她笑了下,无声表示。
我来。
他既年长,总没理由让两个小孩站前边。
傅长宁也只是短暂怔了下,很快就拉着他衣袖把人拽了回来。
那一瞬间,傅长宁在他眼中清晰地看见了不符合他形象的震惊。
“他们是来找我的。”
要别人挡在身前作甚
院中的两人看了一出好戏,车轱辘声适时响起,一路推进院子,
最终在两丈之外停下。
傅长宁斟酌了下,叫了声。
“见过前辈。”
另唤徐卓,“徐道友。”
徐卓这时才抬起头来,看见她时,目光颇为复杂。
“见瑜道友,许久不见。”
说是许久,其实也才二十天左右。
傅长宁不至于忘了二十天前的事,他也不至于忘了傅长宁那日对他的恩情,以及毫不留情挖的坑。
这时,老妪开口了,“瑕瑜互见,见瑜知瑕,很好的名字,不知尊君哪位高人”
名姓在修仙界素来与天人感应相挂钩,取时有颇多讲究,她这是在问傅长宁的底细和出身。
“不敢当,寻常耕农而已。”
傅长宁回得很快,神情自然,并不似作伪。
老妪有些意外,“那便是师从名师了”
“尚未有师承。”
这回答复得更快。
老妪气极反笑,“既无家世,又无名师,哪来的胆子胆敢坑害我徒孙”
徐卓竟是她徒孙。
傅长宁的关注点有点奇怪。
身侧的沈爱池刚想要开口,老妪一眼横了过去,道,“我知道你是哪家娃娃,只是你沈家再贵重,在这云城之中到底没有强手,你若插言,我便是在这杀了你,你看有没有人能及时来救下你。”
“还有你这位表哥,你猜归雪上人会不会来救他”
傅长宁手往后推了沈爱池一把,让她回去。
“前辈有话不妨直说,我走前的行为,或许确实对令徒孙造成了一定影响,但是,前辈想来也知晓,后边还有人赶来一事是事实,姚家商队有心拿我们作饵也是事实,若无我提醒,令徒孙早在这之前,就是那些贼匪的刀下亡魂了。”
她并不欠徐卓什么。
“所以你这是想挟恩图报了”老妪冷哼一声。
“晚辈绝无此意,前辈眼明心亮,自然明白晚辈话中意思。”
余光里徐卓似乎也欲言又止,只是被老妪眼风一扫,压了回去。
“我此行不是来同你耍嘴皮子的,我这徒孙因为你之一事,被那姚家商会追杀了一路,哪怕入城,这些时日来也是担惊受怕,处处受到胁迫。”
“这些事因你而起,你认不认”
傅长宁当日走前,告知徐卓和孪生兄弟人,后边很快会有人追上来。
人转头把消息告诉了其他挂靠的客人,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跑路,等姚家商会解决贼人,回头来看,真正守着的货物早已不见。
他们翻遍了整个悬空山洞也没找着,自然把目光盯在了逃走的那些人身上,这二十天里,傅长宁在云城逍遥自在,那些人却是到处找疯了,在找姚主管那件外衣。
这群人稍稍一问,便知道是徐卓和孪生兄弟让其他人跑掉的,这个挑唆的人无疑最有嫌疑。
云城当中,他们不敢杀人,只得跟踪了人好些天,看来看去,徐卓嫌疑最大。
一,他修为最高,心眼最多。
二,他是人中唯一一个水灵根修士,最容易发现那宝物。
至于傅长宁,她设擂的事儿他们早就知晓了,可正因为太过高调,灯下黑,反而没有怀疑到她身上。
何况都知道傅长宁是剑修,哪比得上徐卓嫌疑大
刘姓筑基倒是怀疑过傅长宁,但他当时以一敌,拖延了许久,伤得最重,云城又路途遥远,商队众人急于赶路,干脆把他放在半路上修养,着人看顾着,带都没带来。
“前辈不必唬我,徐道友若真被追杀了一路,这会儿就不该是好好站在这了。”早半路死八百回了。
徐卓眼皮微跳。
老妪瞪了他一眼,这沉不住气的东西。
回头,对傅长宁道。
“你只说这过失,你认不认就是了”
“认了当如何不认又如何”
“认了,便赔礼谢罪。”
“不认,今日拼就被归雪上人责怪,老身也要将你这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满门心思祸水东引的娃娃给除去。”
云城不许杀人。
但那又如何,归雪上人是金丹,她亦是金丹。
“赔礼”
傅长宁终于知道,这师祖孙俩今天这打的是哪门子主意了。
“自然要赔礼,那麻烦之物引得我徒孙被追杀,难道不该交予我徒孙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