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栀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公交车终于抵达终点站白塔寺陵园。
秦栀从后排下车,按照先前孙指导员告诉她的位置走过去。
秦栀走在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上,路的两侧伫立着一排排高大的青松,偶尔有行人经过,和秦栀一样,怀里抱着一捧白菊。
来这的,几乎都是悼念那些牺牲的烈士。
穿过松林,走过小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秦栀一眼便看到几块崭新的墓碑,碑前已经有人来悼念,老人牵着小孩,或者年轻人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秦栀心口泛酸,眼眶慢慢变得潮湿。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才缓步走过去。
前年悼念的人来了又走,每块墓碑前放着很多白菊,其中一块墓碑前还摆满了奶茶,各种各样的零食,秦栀呼吸微窒,还未走过去,眼泪已经不知不觉地从眼眶滑落。
原来记住他们的,并不只有身边的亲人,朋友,还有很多素未相识的陌生人,因为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
小柏才19岁,在很多人眼里还只是个孩子,所以有人给他带了奶茶和零食。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小柏或许还在消防中队的自习室复习,马上就要参加下个月的考试。
如果他还在,秦栀很乐意教他英语,因为小柏很聪明。
可惜摆在眼前的只有残酷的现实。
秦栀走到小柏的墓碑前,看着那张照片上少年的面庞,似乎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昨天。
秦栀将手里的白菊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前,明明想说话,却只剩哽咽,眼泪擦了又掉,掉了又擦,似乎永远不会停。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平安符,上面写着小柏的名字,只是有点迟。
秦栀半蹲下身子,微凉的指腹拭去台阶上的灰尘,然后将那枚迟到的平安符放在小柏墓前。
“小柏,希望你带着这个平安符,下辈子一定要平安顺遂。”
女孩的声音很轻,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走,一片不知哪来的枯黄的叶子被风卷来,摇摇晃晃地落在那枚红色的平安符上。
秦栀转身,慢慢朝陵园的大门走,脸颊上的泪痕已经风干,唯有眼眶还是红彤彤的。
到了陵园门口,来拜访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秦栀正要去公交车站等车,视线无意中扫过人群,忽然撞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只有一道背影,头发剃得很短,穿着长款的黑色风衣,双腿修长笔直,裤脚收紧在黑色军靴里,站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秦栀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是沈鹤舟。
他也来这了,来看望他的昔日队友。
等秦栀再去看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抹身影。
秦栀不死心,于是回头,原路折返,步伐也在不经意间加快。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就在秦栀快要死心的时候,那抹身影再次出现。
秦栀张了张嘴巴,却忽然成了哑巴,迟迟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沈鹤舟正上台阶,步子明显有些艰难,而他旁边跟着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不知是不是他的家人,看沈鹤舟步伐缓慢,时不时伸手想要搀扶,却被拒绝。
看着眼前的一幕,秦栀喉咙发紧,心底像是压了块巨石,喘气都很难受。
沈鹤舟走在前面,秦栀便跟在后面,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几米远的距离。
沈鹤舟第一时间并没有去埋葬小柏的地方,而是继续沿着台阶往上。
直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秦栀才鼓起勇气,朝那道背影开口。
“沈队长。”
话音刚落,正前方的人停下来,挺括的脊背明显僵了一瞬,然后慢慢转身。
有那么一瞬间,沈鹤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他转身,看到台阶下,正朝他盈盈浅笑的秦栀。
他薄唇微压,准备下台阶走向秦栀的时候,不远处的女孩动作比他更快,三步并作两步,连跃两层台阶,朝他飞奔而来,那种感觉,生怕他多走半步。
很快,秦栀已经跑到沈鹤舟面前,仰着小脸轻笑:“沈队长,我们又见面了。”
面前的女孩一开口,清丽的眉眼在晨光的照耀下温暖柔和,满是坦然和从容,全然没有那晚两人分别时的窘迫,重新喊他一声沈队长,一如两人初识一般,从未越界,自觉的拉出一道界线。
感受到这些变化,沈鹤舟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无人知道的角落里,苦涩的滋味慢慢发酵。
他垂眸,漆黑笔直的眼睫敛下眼底的情绪,深陷眼窝衬得鼻梁愈发挺拔俊逸,他薄唇轻掀,即使有意掩饰,但喉间溢出的声线还是异常沙哑低沉:“很巧。”
秦栀抿唇,笑笑:“我来看看小柏。”
沈鹤舟的掌心攥紧又松开,最终也只是微微颔首。
秦栀抬眸,认真而专注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干净澄澈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他完完整整的影子。
这是她最后一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记下沈鹤舟的眉眼,轮廓。
“沈队长,我毕业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秦栀轻声开口。
沈鹤舟神情微怔,黑眸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秦栀:“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在A市,以后也不会再去烦你了。”
听到这句话,沈鹤舟眉心紧锁,几乎下意识反驳:“不要这么贬低自己,我从不觉得你烦。”
看到男人眼底划过的情绪,快到让人无法捕捉,秦栀有些恍惚,最后也只是认清现实。
她从包里拿出最后一枚平安符,上面写着沈鹤舟的名字。
那天去寺庙,她从大师那一共讨了三枚平安符,给沈队长,小柏,刘汉成。
只是给沈队长的这枚,她一直想当面交给他,却迟迟没有机会,一直拖到现在。
她以为没有这个机会,最后只能托旁人转交,没想到在这遇见了他。
秦栀:“沈队长,这个是我从寺庙求来的平安符,送给你。”
沈鹤舟垂眸,看着女孩递来的平安符,黝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心口像是扎了块玻璃,轻轻一撞都痛。
他缓慢地呼吸,试图缓解胸前内涌来的刺痛感,却无济于事,低低喊了声她的名字:“秦栀。”
从始至终,秦栀的脸上,眼底都带着笑意,平静温和,无坚不摧。
见沈鹤舟收下那枚平安符,她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沈队长,我走了。”她缓声开口,“祝我们前程似锦,健康顺遂。”
希望你早日康复,早日归队,照顾好自己,后半句,秦栀在心里偷偷默念。
沈鹤舟下颚紧绷,棱瘠的喉结上下滑动,片刻的犹豫之后,只低低吐出一个字:“好。”
秦栀转身离开,走得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没有停留,更没有转身。
深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在沈鹤舟面前暴露自己的所有情绪。
她努力维持的镇定,释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崩塌。
只能拼命的往前走,不回头,才能安然无恙。
沈鹤舟伫立在原地,黑眸定定地注视着那抹纤瘦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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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望了哥哥沈清澜,沈鹤舟径直前往小柏的墓碑处走,此时来探望的人已经很少,看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沈鹤舟才过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一旁的刘嫂看着于心不忍,总想帮忙,低声劝:“鹤舟,实在不行,还是我来扶着你吧。”
医生特意叮嘱,这段时间一定要在医院好好休养,但沈鹤舟却不怎么听话,上次执意要出去,她拦都拦不住,而且一走就是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而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
今天亦是如此,最难过的却是他来陵园,悼念他的哥哥,还有最亲近的战友。
沈鹤舟虽然什么也没说,没有表露出大喜大悲,但刘嫂明白,这种无法言喻的悲痛,深入骨髓。
沈鹤舟来到小柏墓前,但看到墓碑前那枚熟悉的平安符时,整个人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连呼吸都忘了。
和他同样的平安符。
这一眼,只是短暂的一秒,却又像是一段漫长的告白,在沈鹤舟心底循环往复。
他艰难地咽了咽刺痛的喉咙,长腿弯曲,缓慢的半蹲下来,宽阔的脊背弓着,脑袋低低地垂下来,直到温热潮湿的液体打湿他冰冷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