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沈鹤舟的航班是下午三点，秦栀特意抽出时间送他去机场。

    一路上，秦栀难得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把玩沈鹤舟的手, 一直没有松手。

    沈鹤舟任由秦栀摆弄自己的手, 眼睫微垂, 温和的目光无声无息落在女孩清丽莹白的面庞。在他面前秦栀向来藏不住情绪, 此时沮丧失落直接写在脸上，像只即将被人遗弃的小宠物。

    沈鹤舟的心脏蓦地一软，就着秦栀握着他的那只手，将人顺势带入怀中, 沉声道：“等支援任务结束，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秦栀转身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鼻子有些酸，瓮声瓮气道：“又要等很久才能见面吗？”

    沈鹤舟呼吸微顿，满怀歉意又无可奈何, 他喉咙发紧，只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秦栀没抿唇，吸了吸鼻子, 没再说话。

    即使是工作日, 机场依然人很多, 秦栀一直将沈鹤舟送到安检口, 分别之际, 秦栀终是没忍住, 也顾不得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 她紧紧抱住沈鹤舟, 比平时更用力，纤细的臂膀圈住沈鹤舟的腰。

    沈鹤舟薄唇紧抿成一道僵直的线，伸手轻拍了拍女孩瘦削单薄的脊背，轻声安慰，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只要我有时间，就给你打视频电话，嗯？”

    男人尾音缓慢拉长，微扬的语调夹杂着说不尽的宠溺和哄劝，怀里的人安安静静抱了他好一会，才慢慢松手，微仰着脑袋，乌黑澄澈的眼眸微微泛红，眼里水光潋滟，声音有点哑：“沈队长，我会想你的。”

    望向女孩潮湿的眼神，沈鹤舟眉心微拧，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不断收紧，他弯腰俯身，温凉的指腹缓摩/挲过女孩泛红的眼尾，语气磁沉又自责：“你这么难过，让我怎么放心离开？”

    闻言，秦栀这次意识到，自己不该让这样的情绪泛滥。

    她吸了吸鼻子，粉唇抿起一抹弯弯的笑痕，一字一语，认真道：“我希望沈队长能平安回来。”

    看着女孩调整好情绪流露出的笑意，沈鹤舟心脏像是被一把大锤砸得稀巴烂，他情不自禁向前，然后低头，薄唇轻轻吻在女孩微张的唇瓣。

    一触即离，柔软的触感更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拂过。

    他说：“我答应你。”

    目送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秦栀神情静默，在原地伫立许久，久到身边经过的路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她才回过神，原路返回。

    -

    沈鹤舟离开以后，秦栀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医院和家里两头跑。

    外公的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在医院好好休养，而秦栀的工作也到了最后的收尾，所有的视频都已经剪辑完成，这周五晚上六点，将准时在央视频道以及某知名视频网站同时播出。

    周五晚上，秦栀正在病房照顾外公吃晚饭，兜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她忙将手里额粥递给护工，自己则出去接电话。

    看到是赖学长的电话，秦栀没犹豫，直接按下接听键。

    下一秒，手机那头传来男人火急火燎的声音：“栀栀，《苍穹之境》上线了，你看吗？”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离开播刚好过去半小时，秦栀忙着照顾外公，忘了纪录片的上线时间。

    秦栀：“刚才在忙，还没来得及看。”

    赖小锋的语气有些气急败坏：“栀栀，咱俩猜得没错，王静怡这女的真给你使绊子了！”

    闻言，秦栀静了一瞬，反应比赖小锋冷静很多：“什么情况？”

    赖小锋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导演和拍摄那一栏，王静怡只署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就连幕后策划，扶青计划中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唯独没有你。”

    照王静怡的人品，赖小锋总觉得这人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于是蹲点守着纪录片上线，好家伙，居然真被他给蹲到了。

    导演那一栏没有秦栀就算了，居然摄影也没有，凡是秦栀做的，王静怡都很不要脸的只署了自己的名，就连幕后工作人员也是，秦栀从头到尾压根没出现过。

    听赖学长说完，秦栀的胸口像是被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使已经有预感王静怡会给她穿小鞋，没想到预感应验之后，秦栀仍然做不到心平气和。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回应道：“学长，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打来电话告诉我。”

    赖小锋叹了口气，只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看不惯王静怡又干不掉她，看着自己的朋友被欺负，又不知该怎么帮。

    赖小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想起来，温书记喜欢秦栀，要是秦栀把这事告到温书记那去，温书记肯定会帮忙，给秦栀主持公道。

    秦栀第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温书记，她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语气很平静：“明天不是还要开会吗？到时候我问问许主任。”

    许主任是扶青计划的主要负责人，纪录片上线之前都需要他亲自审核一遍，她明天问问许主任，对方总会给她一个说法。

    听到秦栀想问许主任，赖小锋皱了皱眉头，直觉不太行，提醒道：“之前忘了跟你说，许主任是王静怡的舅舅。”

    “署名这事，许主任不会不知情。”

    秦栀愣了下，许久未说话，赖小锋以为这句提醒无意中打击到了秦栀，声音不禁放软，安慰道：“管他俩什么关系呢，明天开会的时候咱就当着大家伙的面问问署名的事儿，许主任和王静怡最好给个答复。”

    秦栀：“嗯。”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蔫哒哒的，赖小芳有些心疼，“学妹，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提，能帮我一定帮。”

    赖小锋现在算是知道了，许主任当初在学校招募青年导演，其实就是给自己的外甥女铺路，怪不得拍摄期间王静怡的态度那么嚣张，想不干就不干，原来这是人家一早就策划好的，专挑秦栀这种刚毕业的学生欺负。

    听到赖小锋的安慰，秦栀凝滞在胸口的郁气终于消散一点，轻声说：“学长，谢谢你，”

    赖小锋：“嗐，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咱们可是最佳搭档。”

    秦栀笑笑，跟学长道别后才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秦栀第一时间便点开那个视频app，就连开屏界面都是关于《苍穹之境》的宣传，秦栀点了一下，页面自动跳转到《苍穹之境》的第一集。

    纪录片上线第一天，网站便直接更新了三集，加上前期的宣传，即便上线不到一小时就已经吸引了众多网友前来围观。

    秦栀将进度条直接拖到最后，果然，在视频的结尾看到“导演&拍摄：王静怡”的字眼，而幕后策划及工作人员列表里，她从头浏览直到最底端都没有看到“秦栀”两个字。

    与此同时，弹幕还在清一水的夸赞王静怡：

    “蹲一个前排，预测一下，这部纪录片很有可能大火！”

    “我靠，看到结尾才发现导演居然是王静怡，真是神了，我还以为这女的只会拍烂片呢，但这纪录片拍得很好，跟她之前的作品相比，水平简直有了质的飞跃。”

    “怎么说呢，第一次看到一部扶贫纪录片拍得这么有意境，山峦起伏，日落村庄，每一帧都可以截图当屏保的程度，不得不说，王静怡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狗头]”

    “啊啊啊啊静怡好棒！拍的纪录片很有电影的氛围感，进步好大！”

    “顶锅盖问一句，这纪录片确定是王静怡拍的吗？跟她以前的烂片拍摄风格天差地别，更像是别人拍的[摊手]”

    “楼上眼神不好吗？片尾导演那栏明明白白写着王静怡三个字，字都不认识，还看什么纪录片？？”

    “......”

    秦栀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第一集的评论区，大都是王静怡的粉丝和网友在争吵，但毫无例外，都在说王静怡的这部纪录片拍摄的很好，甚至还有大火的势头。

    一时间秦栀不知该沮丧还是该开心。

    无论如何，署名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秦栀最后看了眼评论区，随即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回兜里，调整好情绪后才回到病房继续照顾外公。

    -

    第二天上午，秦栀早早地到了市政大楼，她想提前见许主任，没想到到了许主任的办公室，接待她的只有一名助理。

    听明秦栀的来意，助理脸上始终维持着那副公式化的笑容，温和道：“秦小姐，您来得太早了，许主任还没过来。”

    “您要是有什么事，建议您在待会的会议上直接提出来。”

    助理的话都是满满的客套，即便秦栀有急事，也全都推给待会的会议。

    许主任人还没来，秦栀没辙，只好继续等。

    然而直到会议开始，秦栀都没有看到许主任的身影，而王静怡也姗姗来迟，依旧是精致的妆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大牌连衣裙。

    当看到会议室坐着的秦栀时，王静怡的神色镇定又淡然，目光轻飘飘地从秦栀身上掠过，嘴角勾起抹讥讽的弧度，格外刺眼。

    秦栀心一梗，胸膛一起一伏，掌心攥紧又松开，暗暗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不至于那么暴躁，一旁的赖小锋见不惯王静怡耀武扬威的模样，同样被气得不轻，小声吐槽：“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王静怡这种不要脸的人。”

    仗着自己背后有人撑腰，明目张胆地给拿走别人的劳动成果，平日里却在微博上立一副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人设，私底下比谁都虚荣。

    赖小锋嘀嘀咕咕的吐槽：“要是她的粉丝知道自己粉了这么个玩意儿，估计去年的年夜饭都得吐出来吧？”

    秦栀在一旁静静地听，精致漂亮的眉眼间没有一丝波澜，让人完全猜不透在想什么。

    秦栀干涉不了网友喜欢谁，也深知，一个人无论有多恶劣，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总有人喜欢他，譬如裴允霖，当年从流量男星走到当红影帝，无数粉丝跪捧，因为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在娱乐圈风光无限，即便后来被曝出隐婚多年，还有个多年来流落在外的女儿，丝毫不影响他开公司，赚得盆满钵满，粉丝依旧对他不离不弃。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除了拍摄小组的人，还有其他平台的工作人员，大家就纪录片上线后的收视率做出了反馈。

    而许主任没有出席，所以由他的秘书来替他主持这次会议。

    会议临近结束，大家就首次开播获得的超高收视率纷纷道贺庆祝，视频播放平台的工作人员更是对王静怡多次表达感谢和称赞。

    一位视频网站的工作人员笑道：“这么高的收视率肯定离不开王导演的付出，真是辛苦了。”

    王静怡谦虚一笑：“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闻言，秦栀忽然起身，清凌凌的目光望向王静怡，认真问：“请问你都做了什么？”

    会议室低低的议论声一片，冷不丁冒出一道轻盈却字字有力的女声，室内慢慢安静下来，众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王静怡对面，那个说话的女孩。

    王静怡没想到秦栀会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毕竟会议都已经接近尾声，秦栀久久吭声，她以为这人多少有些眼力见，已经知难而退了，没想到搁这等她。

    王静怡迎上秦栀审问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我是这部纪录片的导演，你说我做了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静怡还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这部纪录片的导演，秦栀怒极反笑，慢条斯理地问：“请问这部纪录片，哪些片段是你拍出来的？镜头是你剪辑出来的？”

    没想到会议现场会突然冒出个女孩质问王静怡，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但也隐约听出来，女孩和王静怡因为什么争执。

    王静怡轻哼了声，有些不耐烦地看向秦栀，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我又凭什么回答你？”

    闻言，秦栀的脸色渐冷，眼底的情绪也慢慢冰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王静怡神情倨傲，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不过，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这部纪录片的导演。”

    王静怡的语调懒洋洋的，像在提醒她，即便是此时当众拆穿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纪录片已经上线，该是她的就是她的，就算秦栀抗争，也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秦栀笑笑，才不管王静怡的言外之意，沉声道：“你答不出来，是因为你压根就没有参与拍摄，这部纪录片是我独立拍摄，就连剪辑也是我独立完成。”

    “至于你，以为拿走别人的劳动成果，就能当做是自己的了吗？”

    王静怡：“是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拍的？”

    话音刚落，赖小锋突然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可以证明！秦栀才是拍摄导演，王静怡不过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也没做！”

    许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替秦栀作证太势单力薄，赖小锋忙看向领队和其他成员，焦急道：“大家说句话呀，拍摄的时候，摄影师只有秦栀一个人，王静怡甚至拍摄到一半就回A市了，这些咱们都知道的啊。”

    说完，偌大的会议室静得出奇，除了赖小锋，拍摄小组的其他成员面面相觑，仿佛全体成了哑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秦栀作证。

    王静怡淡定地笑笑，一切似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而秦栀和赖小锋简直是在以卵击石。

    赖小锋急得差点爆粗口，然而昔日一起跋山涉水，朝夕相处的队友此时却无动于衷。

    在场的其他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惊讶之余只当是在看一出闹剧，即使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但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他们并不关心《苍穹之境》的导演是谁，更关心视频播出后的热度，如果导演间的纷争搬到社交平台上，说不定又能掀起一阵热议。

    见秦栀和王静怡针锋相对，那位姓赖的主持人也跳出来，似乎是嫌场面还不够乱，许主任的秘书深怕闹剧愈演愈烈，连忙终止了会议。

    参与会议的人没有久待，秘书刚离开，便也纷纷离席，尤其拍摄小组的成员跑得比谁都快，深怕被赖小锋揪住质问。

    秦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静默的看着会议室的人接二连三的起身离开，心底再无一丝波澜。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初出茅庐，毫无背景的毕业生，亦或者，像她这样给他人作嫁衣的人太多，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王静怡慢悠悠地起身，眼睛一直盯着秦栀的方向，然后抱着手里的文件夹不慌不忙的走过去。

    经过秦栀的位置时，她停下来，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女孩清丽漂亮的脸庞，眉眼微挑，打量了一眼，语气还带了几分遗憾：“看到了吧？你做的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秦栀抬眸，撞上王静怡嘲讽的目光，不急不缓地起身，心里有个声音在时刻提醒她，这里是市政大楼，现在所处的这间会议室还有360度无死角的监控，无时无刻提醒她，她不能对王静怡动手。

    即便动手，只会对她造成不利，到头来，王静怡又变成受害者的身份。

    所以，秦栀只能压制着怒火，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秦栀扯着嘴角笑笑，黝黑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淡声道：“你说得对，的确没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