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60(1 / 2)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航程, 两人在加州山景城落地。

    他们都不是什么闲人,本次假期也不是请来玩的,所以出站后几乎没有歇息停留,直接驱车赶往靳泽父亲的家。

    那是一幢美国中产阶级常见的住宅, 装修风格质朴, 家具和各类摆件价值不菲。因为家里有两位老年人, 所以空间和设施都设计得便捷实用。

    云娆简单参观一遍, 发现这栋房子里,除了靳泽奶奶的东西, 完全没有年轻一些的女性留下的痕迹。

    联想到沅沅姐说靳诚是一个对感情很偏执的人, 云娆不禁猜测,他和前妻分开, 虽然伤透了心, 但是从此以后很可能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女性。

    靳泽和云娆在家里留下吃了一顿晚饭。

    其间, 云娆很努力地想给靳诚留下好印象, 同时,又担心靳泽会不会不喜欢自己过分热情。

    没想到, 靳泽对父亲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不少,他很郑重地向靳诚介绍了云娆, 并且表示这就是他将要共度余生的女人,希望父亲能够祝福他们。

    看得出来, 靳诚今天非常高兴。

    他鬓边染了一片霜白,瞧着比云娆的父母要苍老一些, 但是眉宇依旧英气逼人,能生出靳泽和简沅沅这样的孩子, 父亲的基因一定非常出众。

    他今天一直在笑, 眼尾的褶子很深, 和常人家中慈爱的父亲,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吃完饭,他们又陪靳泽的爷爷奶奶喝了点茶。

    靳泽奶奶的身体不好,强撑着和小辈聊了一会天,就被护工搀扶去房间里歇息了。

    午后时分,靳泽带着云娆进入这个家里属于他的那间卧室休息。

    卧室很大,打扫得很干净,但是一点鲜活的气息都没有。

    靳泽让云娆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

    他自己弯腰打开旁边上锁的柜子,侧对着她,看不清眉目:

    “我爸的公司在山景城,而我读书和工作都在洛杉矶,一直自己租房子住。这栋宅子是前几年才买的,我几乎没有住过。”

    云娆点了点头,看见他从柜子里抱出一个硕大的硬壳方形纸盒。

    他将那个盒子放在书桌上。

    今天一整天,靳泽的表情都淡淡的,教人捉摸不透。

    然而此时,加州明媚的阳光斜照进房间,他站在纤尘飞舞的光柱中,眉宇终于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

    云娆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靳泽笑着回握了下,拢着她的手,一起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纸盒。

    里面是好几张卷起来的画,整齐地斜码着。

    除了画卷之外,还有一封牛皮纸信封。

    靳泽将信封拿出来,递给云娆。

    云娆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将它打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她的瞳孔狠狠颤了颤,摇晃的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之下滑出去,寻找靳泽的眼睛。

    靳泽坐到她身旁,单手绕过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

    “娆娆,我给你讲个一点也不好听的故事吧。”

    -

    十三四岁的少年,对于爱和恨有着强烈的分割。

    曾经对母亲有多眷恋,一夕之间,遭遇母亲执意的抛弃,这份感情几乎成倍地转变为不解和怨恨。

    仅仅少了一个人,偌大的别墅仿佛被挖成了空壳。

    好几个夜不能寐的晚上,靳泽听到父亲偷偷给母亲打电话,从一开始的克制,到争吵,再到恳求,偶尔还会传来压抑的哭声。

    最后换来的,是两个孩子各选一方。

    彼时,姐姐刚刚成年,却比任何人都冷静。她说,小泽选哪个,她就选另一个。

    她的性格几乎是母亲简倪的翻版,甚至更为洒脱。

    所以她完全理解母亲丧失了对父亲的爱之后,想要逃离婚姻,奔赴新一段感情的行为。

    女人不应该被家庭和子女禁锢住。

    原本温馨的四口之家就此分崩离析。

    简倪并不打算和前夫及儿子一刀两断,尤其是靳泽,她一直试图维系着他们的母子关系。

    但是靳诚不同意。

    自从两人彻底分开后,靳诚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曾经对妻子深入骨髓的爱渐渐摧毁了他,他变得偏执、阴郁、敏感,陷入了极端的憎恨和自我怀疑之中。

    靳泽当时只是个孩子,他就算再怨母亲,心里总有怀恋和依赖。

    然而,最亲近的父亲夜以继日地在他耳边灌输那些恨,斥责简倪冷血无情、抛夫弃子,渐渐的,也让靳泽陷入受害者情绪中,愈发排斥母亲。

    直到高中的某一天,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心动,可是这份感情和他未来的人生规划产生冲突了。

    那个女孩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青梅竹马。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想追她。

    极度的纠结中,靳泽想到了母亲,他心中还有一份柔软,认为母亲可以分担解答他的心事。

    那是他在父母分居之后第一次主动前往母亲的居所。

    然后,他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之中,窥见母亲和陌生的男人在公寓楼下拥吻。

    靳泽和父亲非常像,骨子里刻着专情二字,接受不了分离和变心。

    其实当时简倪和靳诚已经离婚两年了。

    可他还是感觉恶心,仿佛遭到了强烈的背叛。

    一路狂奔回家后,靳泽控制不住地找到姐姐,问她,母亲是不是为了这个男人才和父亲分手。

    姐姐说不知道。

    靳泽当时在气头上,冲动之下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姐姐的回答异常冷酷:“爱上别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感情变了谁也没有办法。不论贫穷富有,不论是否生儿育女,不爱你的人,无论怎么强求都没用。”

    她让靳泽把这些话转告给靳诚。

    此前,沅沅因为和父亲大吵过几架,两人的关系跌破冰点,她甚至连姓都改了。

    靳泽当时也是冲动易怒的年纪,一气之下就把母亲和姐姐的联系方式全都拉黑删除了。

    其实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然而观念不同的人,也是完全没办法互相理解的。

    或许度过一段平静的时光,他们的关系能够慢慢缓和。

    可惜坏就坏在,靳诚的爱情失败之后,事业也跟着飞速崩塌,一朝之间,多年经营尽毁。

    他之所以犯那些错,是因为他自己心态波动,太激进了。

    可他认为是简倪的错,一切只因为她离开了他。

    别墅变卖的那天,他和靳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家被搬空。

    “是你母亲带走了一切。”

    靳诚已经魔怔了,他抓着儿子清瘦的肩膀,痛苦地控诉道,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而她呢?在和第几个情人周游世界?”

    一边是破碎的生活,一边是疯狂的父亲,而靳泽只是个贪玩的、从来没吃过苦的高中生,又有谁来考虑他的感受。

    幸而靳诚在美国留有一笔投资,没有受到国内破产的影响,父子俩的绿卡也早就批下来了。

    当同学们奔赴高考考场的时候,靳泽捏着曾经引以为傲的UCLA录取通知书,浑浑噩噩地搬去了美国。

    父亲在硅谷的公司起步非常不顺,他们家还是很穷。

    靳泽没有申请到本科生宿舍,只能花钱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廉租房里。

    那段时间,微信还没有普及,高中同学之间流行玩微博,当成Q|Q空间那样分享生活日常。

    靳泽开了一个账号,通过各种关系的摸索,找到了云娆的微博。

    她发的很少,但是她新交了两个朋友,好像是她的高二舍友,一个名叫黎梨,一个名叫温柚,她俩发的特别多,隔三差五就能cue到云娆。

    靳泽一天中最开心的时间,就是围观她们姐妹三人发微博,然后在互相的评论区互动。

    因为男孩子可悲的自尊心,他不敢找任何一个曾经的朋友联系,包括云娆和云深。

    没有人知道他家里破产了。

    更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半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住在没有空调暖气、洗手间丢满烟头和大|麻、隔音奇差,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隔壁奇怪喘息声音的阁楼。

    父亲每个月给他打的钱,仅够租房和吃喝。

    他偶尔会去学校免费的健身房健身,里面人太多的时候,他就绕着操场或者公寓大楼,一圈一圈地跑。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课余生活。

    学校里追他的女生依然很多。

    靳泽尝试冲破自己的自尊心,告诉那些女孩子,他很穷,没心思谈恋爱。

    收到他这样的回答,那些年轻而热烈的女孩,会仰起明亮的眼睛,告诉他,她们一点也不介意。

    是这样吗?

    靳泽仿佛受到了鼓舞,加上极致思念的催化,他似乎找回了一丝不服输的韧劲。

    虽然比起曾经那个张狂恣肆的少年,这一点坚持,看起来有点可笑。

    他连坐公交车的钱都要省,回国的机票钱几乎算是天文数字。

    况且,如果真的见到她了,他怎么能忍住只见她一次。

    度过了第一个惆怅而迷失的学期,从大一下学期开始,靳泽重新安排了自己的课时,瞒着父亲,开始找兼职做。

    彼时,他只有十八岁,高中学历,能找到的工作无外乎体力劳动,运气好的话,能凭借出色的外在条件,在附近的剧院或者影视中心混到群演龙套的工作。

    在此之前,靳泽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吃苦。

    刷盘子,在会所当侍应生,别人在吃饭他却忍着饿工作,跑龙套的时候因为黄种人的面孔遭受霸凌......

    每一个痛苦难过的瞬间,他都会想起高三那个“磕破脑门”的午后。

    大地在摇晃,校园广播催促学生逃生,他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懒得连命都不要了。

    而她顶着一张苍白恐惧的小脸,紧张地冲进医务室找他。

    “学长,我们快逃吧。”

    少女柔软慌张的声音言犹在耳。

    只要想到她,他就充满了干活攒钱的动力。

    一刀又一刀,去程的机票钱攒够了,再攒回程的。

    不出意外的话,下学期他就能回国见到她了。

    先见一面,之后他会更努力地赚钱存钱,争取每个月都能回国一次。

    转眼到了春天。

    某一日,靳泽在校园超市买日用品的时候,偶然瞥见纪念品货架上摆了一排灰色的小熊玩偶。

    玩偶只比巴掌略大一些,毛绒绒的肚子上印着“Someo UCLA loves u”几个单词。

    靳泽本来已经掠过那个货架,却忽然停下脚步。

    这么小的一只毛绒熊玩偶,做工也不见得有多精良,竟然要卖27刀?

    他踟蹰再三,终于咬了咬牙,买下一只。

    回国找她的时候,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生活就这么平淡而艰苦地推进着,幸好还有梦想和希望在。

    梦想是出道当演员,进入好莱坞,让“靳泽”两个字出现在影片谢幕的演员表上。

    而希望,就是她。

    大一学期末的时候,靳泽一边准备各科考试,一边兼职,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段时间,断联许久的母亲突然联系上了他。

    靳泽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通过了她的微信好友申请。

    他当然没有原谅她。在父亲的影响下,靳泽也偏执地认为,自己之所以过得这么苦,很大程度都是拜她所赐。

    可是......他又安慰自己,让她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好友列表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歹是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母亲。

    加上好友之后,连续半个多月,简倪几乎每天都要打视频给靳泽。

    她算好时差,掐准时间,每次都在靳泽课后休息的时间打视频。

    她说,妈妈想见见你。

    可是简倪不知道,靳泽根本没有课后休息时间。

    靳诚没有把自己破产的事情告诉前妻,可能她从别人口中会听到,但是,绝对猜不到他们父子俩过得这么惨。

    靳泽打工的时候几乎看不见手机。

    事后看到那些自动挂断的视频邀请,他也只是冷瞥一眼,不可能回拨。

    某天深夜,靳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出租屋,恰好撞上简倪给他打视频。

    他将手机丢在床上,默默站在床边,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拒接了。

    如果接通,她就会看到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住在狭窄破烂的廉租房里,窗户像囚牢一样高,而他身上,还穿着很多年前她给他买的旧衣服,黑色的衣服,洗过无数次后泛着白。

    过了会儿,简倪给他发文字消息:【妈妈想来洛杉矶看看你】

    靳泽立刻回:【不要来】

    简倪:【就见妈妈一面吧,不会打扰你很久,就一起吃个晚饭,好不好?】

    靳泽:【算了吧,我没有时间】

    过了许久,简倪回复:【好。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聊天到此终止。

    又过了一周左右。

    靳泽怎么也没想到,简倪竟然一声不吭地直接飞来洛杉矶,跑到他的学校找他。

    彼时靳泽刚下课不久,才到打工的会所,在员工换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他有点生气,说话的语气很不友好:

    “我现在真的没有空。”

    “你在哪呢,妈妈可以过来找你。”

    “我......在朋友家玩,关系很好的朋友,走不开。”

    简倪的语气几近讨好:

    “同学过生日吗?要不要妈妈买一点礼物过去?”

    靳泽没有说话。

    简倪:“小泽,你看妈妈好不容易来美国一趟,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门口,还给你带了一盒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桂花核桃糕,你记得吗,就是咱们家小区斜对面那家蛋糕店里买的,保质期只有两天......”

    “我知道了。”

    靳泽摸了摸脖颈,心脏莫名抽疼了下,一时之间有些无措,“我想想看。”

    “好的,你慢慢想,妈妈就在这里等你。”

    .....

    靳泽滑坐在身旁的长椅上,目无焦距地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经理走进来催他,他才回过神,然后抱着侍应生的制服站起来,道歉说自己临时有急事,今晚需要请假。

    经理用英文咕哝了几句,意思是怎么现在才说请假,不好找人调班。

    不过看在这个长相过分漂亮的亚洲少年一直以来工作都很认真勤恳,最终还是放行了。

    临走前,靳泽转进洗手间,用冷水仔仔细细洗了一把脸。

    这家会所坐落于市中心商业区。美国的市中心素来以脏乱差、流浪汉横行闻名,尤其是入夜以后,所以靳泽每次上下班路上都非常小心。

    今晚,他有点心急,背着书包从店里离开的时候,一边走路一边低头打字,准备给简倪发消息,问她具体所在的方位。

    美国的学校没有特定的大门,大部分教学楼都和城市融为一体。

    所以简倪所说的“学校门口”,他不太清楚具体在哪。

    疾步行走间,靳泽迎面撞上一个黑人流浪汉,手机“啪”的一声砸到地上。

    鼻尖涌上一股浓烈的劣质大|□□的味道,下一秒,他的衣领就被人攥住了。

    两三个流浪汉围过来,其中一个趁他不备,掏走了他放在口袋里钱包。

    那里面有他刚领到不久,还没来得及存到银行卡里的薪酬,纸币结算,整整四百刀。

    靳泽看到自己的钱包被人拿走了,突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

    四百刀相当于半张廉航机票钱。

    他没日没夜地打工,就是为了多攒点机票钱,以后能够多回国几次。

    虽然他还没有追到她,但是如果追到了,他一定会经常回去看她,还要请她吃饭,给她买礼物。

    他需要很多钱,现在赚的每一分钱,对他而言都非常珍贵。

    靳泽的身体素质很好,高中的时候是体育委员,兄弟们抱在一起掐架的时候他从来没输过。

    但是他现在面对着三四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其中一个壮汉,胳膊伸出来比他的腿还要粗。

    靳泽似乎看不见这些。

    他不要命似的狠狠揍了那个拿他钱包的人,想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那群人似乎没料到这个高高瘦瘦的中国少年这么能打。

    他们也发了狠,拳脚如雨点一般落在他脸上、身上,打到他还不了手,再像抛尸一样,把他远远丢到阴暗的墙边。

    除了钱包和手机,靳泽身上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其中一个流浪汉捡起靳泽落在地上的手机,看到碎裂成渣的手机屏幕,嗤笑了一下,随手丢回靳泽脚边。

    他们用脏话咒骂着,擦着唇角的血,吊儿郎当地走远了。

    漆黑而肮脏的巷子里,靳泽强撑着爬起来,身体痛得仿佛被人捏碎,然而这些都是次要的。

    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机体的疼痛。

    钱没了。

    手机坏了打不开。

    模样也变得像鬼一样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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