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无痕之境
>>>
皇城宫廷,年开年落的长寿花又面临着一轮的陨败。
谡渊调整了几次面前的画架,依然无法摆到让自己顺手舒服的位置。
抬起头招了招手,将宫廷侍卫招了过来,令其跪下,双手捧着画布,瞬间就觉得合适多了。
“果然,还是侍卫的手最稳固……”谡渊自言自语的说着。
“陛下,翼亲王到了。”谡渊默默的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宫人。宫人始终低垂着头,视线无法对视。但是从对方从衣袖里露出来的双手上还是可以看清楚微微的颤抖,而宫人本人似乎也在竭力控住住。
就看到颤抖停顿了一会儿,又不住的抖动起来,又停一会儿,又抖起来……谡渊看着都有些着迷了,因此都不曾搭话。
就听到哐的一声,是画板掉到了地上,原本画上的笔触因为震动而失了被画笔主人落下时候的形态。
谡渊有些惋惜的看向那张画布,又是隔了好久。
他始终没有去看一眼应该为他捧着画架的侍卫,而侍卫则低垂着头跪在原地,纹丝不动。倒是比那个宫人冷静了许多。
谡渊一直在画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懂得。他似乎在画一面墙,一座城,地面有突起的土丘,土丘四周都发出金光闪闪,但是没有人觉得那是宝物,只会猜测那是不是一座粪堆?
因为那土丘太丑了。而且土丘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空城下的街道。
他有时候也会画一幅掠影。只所以称之为掠影是因为从远远的看那副画,它像是一个人,一个分不清男女的人影,好像从风中走来,长发四散拂过,衣袂飘绝,身板单薄清瘦,因此有的宫人觉得像是女子,但有的宫人又说像是男子。
但,只是像而已。因为画上的人影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没有脸。走近了看的时候,只有一条又一条蜿蜒的线条。
仔细分辨这些线条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人。或者这是一个物体。
于是有说是风的,有说是影的。有说是谡渊寝殿门口常青树在月光中落下的影子,强行说的话也有几分真切。到了某个时节,会有宫人在树梢上绑上祈福用的白色绸带,风一吹过,影落下,就成了画布中的那副样子。
然而有一个老人,一个始终在宫廷书阁打扫的老宫人却非常坚定的说,那是一个妖物,一个明明已经被亥王驱逐出皇城却依然落在亥王心头烟魂不散的妖物。
这个妖物对亥朝虎视眈眈,亥朝历代君王面临的劫难都是由这个妖物引起的,是为了让亥朝殒灭。
这个说法不久后就落到了谡渊的耳朵里。每个人都认定了老宫人必死无疑。可是谡渊却没有一次过问这个宫人,听完了以后只是啧了啧嘴,略有所思的看一眼自己的画,再添上两笔。熟悉谡渊的宫人都知道,一旦进入作画,亥王就不再会顾及周围的事物,他们也就安全了下来。
谡渊似乎蓦然从某个状态中惊醒,看向正在禀报的宫人,“哦,刚才说什么?”
“陛下,翼亲王到了。”宫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说话的语气,口吻,小心谨慎,都同第一遍一模一样,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第一遍似的。
“九哥住在哪里?”
“西华街的同福客栈。”
“怎么能让九哥住客栈呢……”可是周围一干宫人没有一个敢接话的,谡渊只好自己说下去,“去宫里收拾一处偏殿出来,问问九哥……问问翼亲王要不要来住。”
传来小心翼翼的一声,“……是。”
……
谡深在真正入宫之前也是极为紧张的,他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全身披着黑色笼袍的曹八斗出现在他面前。
同福客栈是谡深很熟悉的地方了,虽然老板已经换了人,不过还维持着原本的面貌。
推开房门就见到了黑袍长裹的人影背对着门口而立,谡深下意识的戒备,手指紧紧窝在腰间的佩刀上。
“来访何人?如何进的屋子?”
那人回过头来,轻巧解下身上长袍,赫然就是曹八斗。
“几日不见,翼亲王忘了在下了?”
谡深讶然,“曹大人何苦这副打扮?”
“我在亥王面前称病告假了好几日,若是被人看到随意出现在大街上,怕是不好交代吧。”
“曹大人是身体不适?”
曹八斗展开手臂,当着谡深面转了一圈,无声在问:看着像有病?
谡深抬了抬眉毛,也无声再问:那又何必?
曹八斗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喝是凉的,立刻吐了回去。谡深要回头喊人进来泡壶热茶,曹八斗却又阻止了,“不必。说完话就走。亲王是没有收到我送去的信笺?”
“让我不要来皇城?”
“是啊!收到了为何还要来。”
“既然是亥王召……”
“亥王疯了呀。”曹八斗语气一本正经的,完全不像是由于心怀不满而口出恶言。
谡深看向他,静静的等待下文。
曹八斗可能是真渴了,忍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把那杯凉茶喝了下去,连着他吐出来的那口……
“我回城的时候就听说东周王已经离开皇城了,但是东周王的长子青鸾还留在宫里。那时候我心中一喜,还当做是亥王终于想明白了,东周人狡猾冷酷,不足为信。不料却是……亥王疯癫,东周王不堪其扰所以才离开了,但是又不愿意放弃与亥王之间的交易,所以只让自己的儿子留在皇城。”
“被你这么说来,我倒还真是要去见见我那位亥王弟弟了呢。”
“不是。亲王你是没明白我的话?我说亥王疯了,那是真的疯了……他……”
“不认人?”
“时而认,时而又不认。”
“那就劳烦曹大人安排我进宫吧。”
“不是亥王有召么,何必我来安排。”
谡深在宫廷门口等了许久,许久许久,依然不见宫人前来引路。
他有些不解,而城门的守卫也是低垂着头,眼观鼻,丝毫不给他一个眼神。
曹八斗告诉过他,城中的守卫中有一部分买通的人,所以不必担心有埋伏,若是有埋伏,会提前告诉他。
“唉,这些人也是苦。若不是为了家人能够在城里过上好日子,谁又愿意在地方熬着呢。听说疯了以后的亥王经常整了一出是一出。觉得鸟儿会飞,是因为有翅膀,于是在人背后画了翅膀就让站到假山上去飞。这一飞,肯定……唉。”
听着曹八斗话,谡深还真有些相信了,谡渊大概是疯了。
……
一直等到很晚,宫廷守门的侍卫都换了一波人,其中一队人似乎和城门守军十分相似,见到谡深语气就变得百般不情愿起来,恨不得立刻让谡深消失。
奈何谡深手中递上来的是亥王亲诏,不得已只好耗着。
属军在谡深耳边轻语道,“听曹大人说,如今皇城之中也不乏东周王的眼线,会不会我们在城门遇到的与宫廷门卫都是东周的人?”
闻言谡深便仔细打量起这些宫廷侍卫。他们神情确实与之前那批侍卫不同,眼神更尖锐些,也没有那么小心谨慎的低垂着头,反而大无畏的扫视着谡深和一行属军。
在属军因为不堪长时间等待而走到一边休息的时候,甚至出言禁止,“那里不是可以坐的地方!”语气之冷漠和居高临下,听了令人十分不舒服。
但是在谡深刚到宫门口的时候遇到的守卫却完全不是如此的,似乎眼神只敢看着脚下,此外哪里都不敢看。
终于等到进去禀告的宫人出现,一开口就是道歉作揖,“让翼亲王久等了!”谡深摆了摆手,“不碍事。”
“亥王说了,翼亲王与亥王是同父兄弟,本就是一家人,家人回家怎么可以住在外头,所以准备了一处……”完全不给谡深说话的余地,谡深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侍卫,只好跟着宫人走向了宫廷深处。
这个时候有一队宫廷侍卫恰好路过,一个个昂首阔步,目光凌厉的东扫西扫,发现谡深的时候也是端详了很久,连属军护卫露出不满的神色,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