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唯禹见梁怀惔开窍, 听完他说的话,端着喝完的鸡汤蛊子就跑了。
眨眼的功夫人就没有了影子,她生怕梁怀惔反悔。
梁怀惔坐着, 手里宗卷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脑子里乱麻麻的。
傅唯禹走到半道,把手里的鸡汤蛊叫给宫内的女使,傅忱一直昭阳殿,他和怀乐独处时,傅唯禹有急事也不敢让人进去通传。
午膳摆了很多的饭菜, 一方大圆桌支着,左边更多的是南梁的口味, 右边是西律的口味。
太医说,怀着身孕的人,膳食方面口味总是要重一些。
怀乐前几日没怎么吃,她入了夜总容易饿, 怀乐这一方面没有什么忌讳,她心不在焉,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胃口变化。
南梁的饭菜多一些酸, 西律的饭菜总是要辣一些。
怀乐在南梁膳食方面那一边,伸筷子伸得多, 后来傅忱给她布菜,夹得更多的也是南梁的饭菜居多。
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期间只有碗筷碰撞发出来的声音, 很小声。
怀乐平日里都能吃很多, 今天傅唯禹端来的鸡汤, 整整一蛊都被她全部喝完了。
刚刚说话的功夫也不过两盏茶的时辰, 还在胃里头积食, 她实在吃不了多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胃口好的缘故,也可能是错觉,怀乐觉得她有一些胖了。
腰上比之前多了肉。
怀乐想到养在小圈栏子里的小猪崽,平日里就是这样被人定着时辰的喂饭,渐渐得长胖长大,最终圆滚滚被人拉上屠场杀掉。
死不死的,怀乐都想开了,如今的她已经想不到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念头。
怀乐骨子里总是逃避,她知道比不上男子,怎么做都做不了,报复不了,就算真的拿刀在傅忱的身上扎两刀,怀乐也不敢真的杀了他。
这个念头跑了出来好多次,怀乐也只敢想。
怀乐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她也有心平气和跟傅忱说过,让傅忱放他怀乐走。
傅忱掌着她的后脑勺,“乐儿,你忘了,我们是成了姻亲的,我不能放你走。”
怀乐说。“可以结就可以散,好想那个平安穗,当初你接了,后来不也是丢掉了吗。”
傅忱知道他理亏,他用别样的抚慰道歉的方式,亲在怀乐的嘴角,一下下的轻啄吻着,取悦她。
“对不起,我当时气疯了。”
怀乐推他,“对不起有用吗?”
“你要是真心实意和怀乐道歉,你就放怀乐走吧。”
傅忱低喃,“我不会放手。”
他拉着怀乐的手放到他的心口上,“乐儿要走,就杀了我。”
“我不会还手,也不会躲让。”
疯子,他就是算计着怀乐的心软,怀乐气着直捶着他肩膀,然而傅忱吻得更深了。
所以,怀乐再也不要理他了,一直当他不存在。
今天傅忱给她夹的菜,她比平时嚼得都还要更细。
嚼着饭菜都走神了,想得多了,想到傅忱不知道什么时候目光就打量到他的身上。
他在专心致志地给怀乐剔除酸菜鱼的鱼刺。
特别认真。
他的手指骨比白玉筷子还有白玉碗更里头,好看,骨节分明。
怀乐知道他白,今天觉得他好像更白了,像是生病的白,不止白,更有瘦,下颌骨更流畅突出,他好像更瘦了。
他怎么了?消瘦了?过得不好的样子。
他不是应该高兴吗?他已经得偿所愿,杀掉了孩子,为什么还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怀乐乱七八糟想着,等她回过神,傅忱已经把剔好的鱼肉放到了她的碗里。
伸手过来,他脸上忽儿展颜一笑。
傅忱笑起来特别的俊俏,他的眼睛深邃好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他这么一笑,怀乐被吸引震住了,就没有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小笨蛋,沾到饭了。”
那双好看的手触碰到了怀乐的嘴角,冰凉,和玉有着一样的润感。
傅忱把捻下来的饭粒吃到了嘴里。
怀乐不自然地撇开了头,小声咕哝了两句,憋在了嗓子眼里,傅忱也没有听到她说的是什么。
“实在吃不下就不吃了。”
傅忱自然看出来怀乐吃不下去了,她的最后一口嚼了好多下。
他把伸手到怀乐的唇边。
“吐出来。”
吐在他的掌心,都是一些裹着唾液沫子的残羹,这也太恶心了,怀乐反胃也吐不出去,最终还是咽下去。
外头的宫人进来把吃剩的饭食撤走,傅忱接过宫侍的手亲自给怀乐净口擦嘴。
怀乐的胃里有些撑,若是没有怀身子,尚且可以叫太医制一些消食的陈皮山楂丸子,能够帮助怀乐消食。
山楂性寒,尚且还在头三个月左右那么几天,要是吃了山楂。怕出问题,她最近心情郁结,本就不利于养胎。
暗桩旁敲侧击问过傅忱为什么不坦白,好想过了那个时机,傅忱也不知道从那里跟她说起,他害怕怀乐生气。
暗桩说不会,娘娘是心软的人。
除了心软,梁怀乐也是心狠的,傅忱说万一呢,万一梁怀乐觉得他是故意的。
总之就一直干等着。
傅唯禹见到宫人端着盘碟出来,还以为怀乐吃过饭,想着等不了多久,怀乐要午憩了,皇兄也快出来了。
傅唯禹是望眼欲穿,傅忱果然很快出来了,傅唯禹立刻冲上去,连礼数都忘了,自然也没有看到跟在傅忱后面的怀乐。
“皇兄,十万火急,梁怀惔要见您,他托我过来跟皇兄传话,说皇兄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如今都可以知道了。”
“二、二哥哥?”
傅唯禹见到傅忱后头的身影,“皇 ..... 皇嫂?”
“您没有在午睡吗?”
这个时辰点,不是应该午睡了?
怀乐看向傅忱,傅忱睥了一眼傅唯禹,知道自己失言了,退到一边,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怀乐看了傅唯禹,傅唯禹低着头,悻然地闭上了眼,她是太着急了。
傅忱牵着怀乐的手出去,带着她在昭阳殿的外殿逛了一圈,帮助她消食。
昭阳殿很大,差不多绕了小半圈差不多了,傅忱牵着她的手折返。
怀乐顿在原地,傅忱也停了下来,他蹲下给怀乐揉着脚踝,“是不是累了,我抱乐儿回去。”
怀乐直言不讳,“我想去看看二哥哥。”
傅忱早料到,他没有说话,还在替她揉着脚踝。
怀乐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去看看二哥哥 .......”
这是求人的事情,怀乐的态度软了。
她又加了一句,“可以吗?”
傅忱顿住良久,他站起来,已经比怀乐高了很多,怀乐堪堪到他的肩下去一点。
盯着怀乐的水眸,“可以。”
“午睡之后才去,好吗?”
“好。”
傅忱点了头,怀乐乖乖去午睡,一会要见二哥哥了,怀乐心里有些期待,本以为难以入睡,可是傅忱守着。
怀乐闭上眼休憩没有多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傅忱在香炉里点了备好的安神的香料。
他出了殿门,傅唯禹请罪似的,讨好跟他解释。
”皇兄 ...... 我也是着急,皇嫂没有怎么闹吧 ....”
刚刚两人去散步,傅唯禹就一直在盯着,好在没有发生争执或者吵闹,她真是在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傅忱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跟梁怀惔走得那么近了?”
傅唯禹原本想扯些无关紧要的话搪塞过去,但傅忱火眼金睛,她整日王梁怀惔那边跑,傅忱肯定早就知道了。
傅唯禹干脆就直接承认了,“皇兄,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你想招他做你的驸马。”
傅唯禹脸色爆红,却也了当,她不避让,“可以吗?”
可以吗。
傅忱刚刚就听到了这句话。
两个和他关系最亲厚的女子,一个亲妹妹,一个心爱的女子。
说着同样的话,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
傅忱不敢朝怀乐发难,傅唯禹他没有收敛凶狠的神色。
傅唯禹吓得缩着脖子,“ ........”
傅忱摔袖冷冷哼一声,走了。
暗桩下意识抬脚想要跟上,忽而想起来,他已经被傅忱拨到了怀乐的身边,从此以后,怀乐才是他头顶上的正牌主子,谁都不能越过怀乐吩咐他。
倒是傅唯禹忙不迭跟上。
傅忱并没有直接去见梁怀惔,他先回了御书房去批折子。
一个时辰之后才出来。
傅唯禹就在外面蹲守,傅忱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她就一直跟着。
傅忱停在台阶上,眺望着梁怀惔所在的官邸。
她吩咐一旁的傅唯禹,“你去酒窖里头拿两坛最烈的酒。”
”皇兄拿酒做什么啊?还要最烈的酒。”
傅忱似笑非笑看着她,傅唯禹立马就闭上嘴巴,跑得很快,想以最快的速度取了酒回来。
可傅忱点了名,就要最烈的酒。
最烈的酒藏在酒窖里头的最深处,要取还真不容易,傅唯禹叫了很多人搬走堆积在表面的酒。
等搬出来了傅忱指名要的那两坛酒,傅忱已经拿到了酒。
等她到了御书房,房门紧闭着。
小黄门告诉她,“梁大人刚刚被传召,这时候在里头跟陛下说话下棋。”
傅唯禹低声问,“进去多久了?”
别是让她错过了,她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傅忱狡猾。
拿酒不过是借口,是为了支开她。
傅唯禹把手里的酒坛递给旁边的小黄门,耳朵贴着门偷听。
贴得特别近,一声半响都没有听见。
御书房内,傅忱和梁怀惔对弈分坐,中间摆了一盘棋局,棋局上头的棋面已经走了大半。
剩下的是一个死僵局。
梁怀惔手里拿着黑子,迟迟没有下到该去的位置,他把黑棋丢回棋篓里。
“你全都知道了。”
梁怀惔没有等到傅忱,直到受了传召他才过来,他以为傅唯禹去传信后,傅忱会很快赶过来,可是没有。
他等了两个时辰,没有等到傅忱,只等到傅忱身边的小黄门。
请他过去御书房。
梁怀惔冷笑,傅忱这点皇帝架子还真是摆起来了,不能来见他,必须要他去见。
梁怀惔过来了。
可是傅忱什么都没有说,只让他下棋,他不说,梁怀惔也没有开口,两人就在棋局上无声对弈起来。
棋盘是男人无形厮杀的战场。
傅忱最擅长瓮中捉鳖,梁怀惔遭过他几回算计,他特别小心地绕开了,没想到傅忱把他所有的路数全都摸透了。
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小步棋,实则每步棋都是密不可透的杀机。
全是挖好的坑,梁怀惔避大坑却忘了傅忱一个埋起来的小坑,他从边沿开始挖,挖得不深,挖成了一个圆圈,梁怀惔看似占据上风,实则被困在了里面,四面楚歌,傅忱只需要放一把火,一旦燃起来,他就逃不出去了。
要逃出去会很难,他只能受到傅忱的桎梏。
这是瓮中捉鳖的最高境界,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梁怀惔看着棋局思忖,他在寻找出路,不看他棋的走势,只看傅忱的走势,从最开始傅忱的那步棋开始,到后来的每一步,看他放出去的饵,埋下去的棋子,梁怀惔越看越熟悉。
这、这是他最开始为了救阿囡时,入了军营,在南梁的军营当中是如何步步为营杀掉最开始的梁怀惔。
如何收买南梁的武将,如何在西律埋下诱饵,如何与玢王结盟,将西律做成一个四面楚歌的局面,最后西律为了保全大局,把傅忱推了出去。
都是他做过的事情,他要跟傅忱说的事情。
最关键的那个棋,就在傅忱的手里捏着。
是他的饵,也是两军撕杀最关键的导火索,是怀乐。
挖到阿囡。
一切,他都知道了。
梁怀惔想要坦白的一切,他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