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的?
“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傅忱把白子收入掌心,“不久前。”
梁怀惔眼神锋利,“不久?是多久。”
难怪他一直都没有再去询问他,他早就查出来了。
“你给我赐官的时候。”
“嗯。”傅忱应声。
“你怎么知道的?”
玢王已经死了,所有相关的人全都被他肃清干净了。
傅忱就算凭借仅有的线索知道来龙去脉,怎么会挖得这么深?这么全面?
傅忱从一旁软杌子底下拿出一本书。
是旧书了,保存完好,但是翻阅的痕迹明显。
梁怀惔的瞳孔骤然放大。
是.....阿囡写的赋水论,他以衡宗的名义出了不少银子让人私自编的一本书。
这本书。
衡宗衡宗,衡取他莫衡之当中的衡字,宗字,只因为很多帝王的名号里都有宗字,梁怀惔就择了一个宗。
傅忱拿的这本《赋水论》,是最先编订的一本,还是梁怀惔亲手用米浆糊编黏上去的。
上头有很多字,是他和阿囡写的。
他当年带着阿囡回南梁的时候,把她安置到了汴梁的宫殿内,这本书留给了他。
里头的水运,是村里旁边的水,只要够聪明,就能摸到他们的莫家庄。
怀乐的字写得特别好看,赋水论上面好看的字,是她写的,下面的批注,是莫衡之在后面补上去的。
“你是怎么确定阿囡是我的亲妹妹,就凭一本书?”
当然不是凭借一本书,最起先是傅忱肃清西律朝官之前,就找到了梁怀惔留下的蛛丝马迹,最终确定他的身份,是那把烟城月。
西律的造剑炉誓死不服,怎么可能给南梁皇室的人造剑。
烟城月给的不是梁怀惔,而是莫衡之。
而确定怀乐的身份,很早就露了马脚,只是那会傅忱只存了疑云并没有深究。
真正的怀乐并不是早产儿,而莫衡之的妹妹是早产儿,所以她的身上有早产儿的症状。
这些早产儿的症状很容易被怀乐没人照料,身子虚弱的病症掩盖了下去,毕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不受宠的小公主。
只要不用梁怀惔的身份去查,用莫衡之的名讳顺着蛛丝马迹去找,至于北疆,很快北疆的事就翻了出来。
所有的事情,傅忱都知道了。
梁怀惔算计这么多,只是为了给怀乐治病。
母妃的青梅竹马,是真的,一切都是因为母妃的青梅竹马。
如果母妃的男人没有逃窜去莫家庄,怀乐没有救他,父皇派过去的人没有屠杀莫家庄的人,他没有虐.待怀乐导致痴傻,没有在莫衡之献了半条命救怀乐洗记忆时突然出现。
怀乐也不会得了忘症变成一个小结巴。
小结巴....傅忱眼眶一热。
那样,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
梁怀惔为了他的心头肉,逼得西律国破受南梁欺压,让他到南梁后,无数次无缘由地鞭打他。
是想要他这个寒顺之年出生的祥瑞之人的心头血。
梁怀惔没有逼疯他,真正逼疯他的,是梁怀乐。
傅忱爱上了怀乐。
因果因果,怀乐的家因为傅忱而亡,最终傅忱也因为怀乐而亡。
说是欠,谁又欠谁。
恩恩怨怨,说不清的。
傅忱几乎要把手里的白棋捏碎了,他生生忍住,侧过头,又看到了梁怀乐了。
是幻影,傅忱尚且有能力分辨,却又忍不住沉沦,让自己深陷其中。
她笑着伏在傅忱的肩头,声音清脆。
“忱哥哥,跟阿乐去放风筝好不好,风筝飞得好高,如果挂到树上阿乐就取不下来啦。”
她嘟起红艳挺翘的红唇,“忱哥哥生得高,风筝要是挂到了树上,忱哥哥帮阿乐取下来好不好?”
傅忱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蛋,答得温柔似水,“好。”
梁怀惔沉浸在震惊当中,没有察觉到傅忱的异常。
等他回过神,傅忱起身了。
他过去拉开门,没有了依靠,傅唯禹摔到了地上。
“酒呢?”
傅唯禹往里看了一眼,见到梁怀惔好好坐在那,没有和傅忱发生不愉快,御书房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再打量两个人的脸色都还好。
这算是聊得好了吧?
没出事就好,傅唯禹心有余悸,真是惊险极了,她真担心傅忱和梁怀惔打起来,到时候她去拦谁?
“酒..酒拿来了。”
小黄门连忙端上来,傅忱拿了酒,叫来人,“把公主带下去,没有朕的指令,一步都不许踏出殿门。”
禁足??!
“哎哎.....皇兄...”
傅唯禹还没有崩出来一两句话,就被傅忱叫上来的人拖着手,拽了下去。
很快清静了。
傅忱阖上门,他把就酒打开,取出靴边的那把短刃,挑开酒坛的塞子,浓烈的酒气散发了出来。
梁怀惔从他的动作里面隐约猜出来他要做什么了,他只是觉得不可信。
他真要这样做?
傅忱一把拉开衣襟,露出心口的那块肉。
他调转短刃的柄,递给梁怀惔。
“她...总是心软,真恨了我,动手也动不到哪里去,真叫她来剜,她一定不敢。”
“我从前太混蛋,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弥补才好,幸好上天给了这么一个机会。”
“我知道的时候,能做治好她的药引,你不知道.......”
短刃的刃面映照出傅忱红了的眼眶。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只要换得她好,我这条命赔上去,都是荣幸的。”
梁怀惔一直没有接,傅忱硬把短刃塞到他手里。
“怎么,回回打我都恨不得重一点,这一回手软了?”
梁怀惔接了短刃,他看着傅忱露出来的心口。
“你....想好了?”
问的什么话?傅忱笑,他把一坛酒推到梁怀惔那边,另一坛就被他举起来,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酒喝得猛,倒灌的时候,傅忱的脸都浇了酒,里头还滚着他的眼泪。
梁怀惔握了一辈子的刀剑。
杀过数不清的人,这一会不过是剜心头肉而已,他竟然手抖了。
“剜吧,莫衡之。”
梁怀惔用烈酒冲了短刃,朝傅忱走近,他腰间挂着一个小玉瓶子,是来之前就准备好的。
他用来赌傅忱对阿囡感情会不会为她付出的一个用来装肉的玉瓶。
如今的确是装上了,他没有废丝毫的功夫,就要得到了。
梁怀惔反复捏手,握紧了刀柄。
看着傅忱的眼睛,“......”
“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傅忱睁着眼睛,“倒是有,你不说提醒,我都要忘掉了。”
不是忘掉,只是还想再久一点,那刀刺进来,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梁怀乐了。
真的好舍不得梁怀乐。
她那么想走,怀着孩子不能太难过,她想走,就让她走吧,她走了,他大概也不能活了。
傅忱解下腰间代表他个人身份象征的玉佩,递给梁怀惔。
“剜了肉便走吧,要好好治她。”
傅忱竟然把他的命托付在他的手上,既然知道他是莫衡之,他这么聪明,不知道莫衡之有多恨傅忱?
“你不怕我剜了肉,一刀戳深,直接要了你的命。”
傅忱轻笑,他握住梁怀惔的手腕,往前走了一步,刀尖已经戳进去了。
“我的命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你拿了玉佩就带她走,去南梁,西律和南梁虽然合并了,南梁那地方我已经命人打点好,最高位就是你的,不要让她受委屈。”
说到走,说到离开,傅忱的眼泪毫无征兆掉了下来。
“好好照顾她,那才是我的命。”
傅忱拽着梁怀惔手腕往前一推,他再上前,短刃戳得更深了
………
梁怀惔恨,他剜了肉最终还是没有刺得更深,傅忱心口的血一直出来,他身上有很多的伤口,心口那一块。
大概是他从前打的,梁怀惔看着,他从前也是欠傅忱,如今他愿意自觉剜肉救阿囡,就不动他了。
梁怀惔给他倒了止血的药,把短刃放到了傅忱手里。
止血的药已经放了,就看上天眷不眷顾他,几时叫人发现他,太医能不能就回来。
一切都看上天吧。
母债子偿,他对阿囡做的事,没给他好好来一台,留着他一条命,梁怀惔已经是放他一马。
梁怀惔去了昭阳殿,暗桩一直守着,见到梁怀惔拔了兵刃,梁怀惔掏出玉佩,暗桩就不能跟他动手了。
傅忱从来不佩玉,他只挂着怀乐给他的平安穗。
前些时候让人打造的玉佩,他拿着玉佩跟暗桩说过。
“日后谁带着这块玉佩,你见了他,就像是见了朕,不能跟他动手,他做什么都不能拦。”
他看到梁怀惔手上的血,“陛下...陛下怎么了?”
梁怀惔笑,“你觉得?”
他闯了殿内,直接带走了在安神香中熟睡无比的怀乐。
暗桩已经被拨到了怀乐身边,他不能再去找傅忱了。
连忙叫人去宫外,迅速去通知付祈安。
梁怀惔知道起央追的落脚点,他去找了起央追,暗桩一直跟着他后面保护怀乐。
起央追见到暗桩还有梁怀惔抱着的怀乐。
“???????”
“梁衡之,这是什么情况?”
他见到梁怀惔虎口处有血迹,“你?你杀了傅忱?”
梁怀惔只道,“来不及多说解释。”
把怀乐放到了客栈的床上,梁怀惔取下手里的玉瓶交给他的心腹,“去配之前的药来熬,快去!”
暗桩不知道玉瓶里装的是什么。
起央追却知道,他惊得跳起来,“你取得傅忱的心头肉了?!”
暗桩捏紧了拳头:陛下剜了心头肉!
傅忱近来的反常,他早就盘算好了。
“这件事情过去再说,你去守着熬药。”
起央追点头,底下人动作很快,没用多久很快就熬了药端上来了。
梁怀惔亲自给怀乐喂下。
那安神香作用很足,傅忱算得特别足,治疗忘症的药需要喝三贴。
期间怀乐一直都没有醒。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傅忱的心头肉做药引的药。
吃了药后,昏睡了过去,梁怀惔等人一直守了三天。
第三天晨起时,怀乐的手动了。
梁怀惔第一个察觉到,他欣喜不已,“阿囡?”
认得哥哥吗?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怀乐睡眼惺忪,但她睁开的眼睛中,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叫梁怀惔,“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