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丹指着场下那娃娃,扭脸看着赵胜问道:“这…,这是…,这是哪家的孩子?”
站在一旁的赵胜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王有所不知,别看这孩子年纪尚小,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乃是邯郸城中首屈一指的神童啊!”赵胜挥手向那娃娃招呼道:“来来来,还不到大王近前自报家门,更待何时?!”
那娃娃既不害羞、也无胆怯,信步走到讲台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自信满满地朗声道:“启禀大王,我乃晋阳郭氏之后,姓郭名开是也。”
晋阳郭氏?
赵丹眼前一亮,面带喜色道:“原来你是晋阳郭氏的后人,好,好啊!晋阳郭氏乃我赵国之名门望族,郭氏一门有你这么个后起之秀,真是后继有人啊!哈哈哈哈!”
赵胜见赵丹高兴,挥手对郭开道:“还不将你近日所学,当着大王的面背上几段?!”
郭开似乎早有准备,张口即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赵丹一边听着郭开背诵的《论语》,一边不由自主般眯着眼睛摇头晃脑起来。
赵胜连说了三声“好”后,对赵丹道:“方才吕老弟说到用考试来验证场下学子的功课。大王何不当着众学子的面考上一考呢?”
赵丹面露难色,心想,本王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儿你还不知道吗?!你这不是把本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在火上烤吗?!只见赵丹沉吟片刻后一笑道:“还是王叔来考,本王一旁听着便是。”
赵胜当即领会到赵丹心里露了怯,急忙道:“大王真是一番爱才惜才之心啊!就凭大王的学问,别说是在赵国,就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的学问能够与大王相提并论。若是大王亲自来考,在场之人岂有不被问得哑口无言的道理。那就由我来考一考?”
赵丹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王叔请。”
场下的郭开眼神中露出一丝惊慌,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了呢?明明说大王当初上学时连《论语》都念不利索,肚子里的墨水儿离开《论语》就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能不按计划出牌、临场更换考官呢?
赵胜咳嗽了两下,一边搜刮着肚子里尘封多年的墨水儿,一边故作镇定道:“啊,这个…,啊,那个…,大侄子,哦不,郭开,你不要怕,大王和我呢,都有一份爱才之心,自然不会难为你。再说了,如今你小小年纪,若是故意为难你,岂不是以大欺小。这样吧,你再当着大王的面,背诵一段《孟子》,如何?”
郭开立刻转忧为喜道:“这有何难?说来就来。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好!”赵丹突然击案道:“好啊!想不到郭开小小年纪,竟能将孔孟之道背诵得如此口若悬河,不愧是名门之后、学子典范啊!”
郭开看来是听了几句表扬后翘了尾巴,复读机的旋钮已经到了停不住的节奏,当场又将《诗经》里的几个经典段落播放了一遍。
赵丹现场启动了对王后和王妃们的仇恨程序,怎么她们的肚子里就生不出这样的神童呢?按说自己的遗传基因那可是全赵国最优秀的,起码身上还浓缩并流淌着赵国历代先王的血液,肯定是那些只知道涂脂抹粉、争风吃醋的王子种植基地们出的问题。
人世间设定的一条程序是,当一个人骄傲和得意的代码出现时,另一个覆盖和消灭它的代码也随之出现,而且另一个代码潜伏的时间越长,这个人所面临的后果愈严重,结局愈悲催。
一个人,要想一直保持安全的开机状态,最后平静安详的关机,就要当好自己的程序代码员,将与生俱来就潜伏在身上的骄傲、得意,以及妒忌、仇怨、鄙视、欺骗等等原始代码修改掉、清除掉,再不济也要将那些代码隔离好、控制好,否则它们中的任何一个代码一旦侵入一个人的主程序,就会悄悄地挖出一条地道,将它的狐朋狗友们一起请到主机里狂歌纵舞,这个人的每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将变得程序紊乱、不受控制,然后那些程序紊乱、不受控制的主机又和更多程序紊乱、不受控制的主机成了狂歌纵舞的狐朋狗友。君子之间是相互感应、共同进步,小人之间是互相拥抱、一起毁灭。
看一个眼神,听一句话,观一件事,是考察一个人主程序是否受到侵扰,甚至主机已经被控制得不由自主、无法自拔的三个技术层面。而知人的最高境界,乃是不看、早已尽收眼底,不听、早已耳鼓震震,不观、早已因果了然。
世人所膜拜的最通透者,都微闭双眼、盘膝而坐、一动不动。一动念,便成了凡人。心中没有凡人的聪明和乖巧,哪来的尘埃和烦恼。
赵丹的眼神落在了虞卿的身上。
“虞爱卿学富五车,不如你也来考上一考?”
虞卿连忙起身拱手道:“虞某才疏学浅,还是不要当着大王和平原君的面出丑了吧!”
“虞爱卿总是这么谦虚。”
眼看赵丹这个“天边有朵雨做的云”正在向虞卿的身旁飘移,陈政和苏代不约而同地没话找话、交头接耳起来。
“唉,我说老苏,这些日子你跑到哪去了?真打算留在邯郸城跟赵国共存亡了?”
“吕老弟,你看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是不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你老哥哥?你可别以为你老哥哥我眼睛里只有金子,就凭你老哥哥我,这么些年来天下不知少打了多少仗,少死了多少人。跟那些数不清的人命相比,金子又算得了什么!”
“嘿嘿!怎么啥事儿到了你老苏的嘴里都能无理搅三分呢?佩服佩服!”
“我怎么说来着?老弟你还是瞧不起哥哥。什么叫有理?什么叫无理?”苏代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来:“老弟,哥哥不妨告诉你,如今这天下,有理的就两条,一个是拳头硬,一个是有好处,能让别人怕的,你就是老大,道理自然在你这边儿,你说什么都是道理,这有好处嘛,什么事儿对他最有利,你能让他看到好处,那道理自然在你的嘴里,你怎么说他就怎么听,哪还有人管什么诚信道义!”
“那无理呢?”
“无理?那还不简单!你的实力不行,干不过人家,那你嘴里说出来的、手上写出来的就都是没人听、没人看的废话,遇到有好处的事儿你也别想沾一点边儿,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
“听你这意思,就是我也不想低调,可实力不允许呗!”
“老弟,低调也是谁都能玩儿的?!有实力、能给别人好处、能给人家办事儿的可以玩儿低调,整日把什么我也不想成功、我从来没想过成功、我都不知道怎么成功、我从来不在乎钱、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从来没碰过钱放在嘴边儿。没实力、给不了别人好处、不能给人家办事儿,那你还低个什么调,直接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找个小河沟子一头掉里边儿就得了,免得抛头露面、遭人耻笑。”
陈政伸出一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