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坐在山石后面的姒玄衣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与争论,大概也分析出来这群人与那个炼丹师的矛盾。
因为炼丹师特殊的身份,备受各大宗门,家族,乃至王公貴胄,甚至是王室的礼遇,且又数量稀少,自然而然养成了他们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各势力都会为能替炼丹师寻找药材,甚至能与炼丹师搭上关系而沾沾自喜,何况振威道兵团接到的任务是贴身保护一名炼丹师!
能结识一名炼丹师,不仅是道兵团的荣誉,还能与炼丹师增进几分情义,将来购买丹药也能更便捷些等等。
“团长,我们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当初也只收了一半的定金,说好只为他斩杀地级二阶的妖兽,还有地级二阶魔兽,谁知任务完成后,这位刁大师非要进入西岭山脉深处。”
另外一个年轻人小声嘀咕着,这一说,便引得一众道兵心中更是气愤。
“他这一路上完全不把我们当人,使唤来,使唤去,各种采集药材,还不听劝阻,非要走捷径,这才导致大家被毒蝎所伤。”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就算那群年轻的道兵说得再小声,可这背后有人嚼自己舌根子,刁缚良的耳朵就贼好用,气得吹胡子瞪眼,嗓子都破音儿了,“你们能耐是吧?那轻诸位另请高明来给你们解毒,本大师不伺候了!”
“你看看原形毕露了吧?就他这种人为了节约药材,竟眼睁睁看着大家毒发,痛苦受罪,这样的人,谁会愿意替他卖命?”
“你们可别说了,咱一群人的性命都在此人手上,团长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委曲求全。”
“住口!都别说了!”唐阔面色一沉,怒声一吼,身后的那群道兵才安静了下来,他转身拉着又要夺路而去的刁缚良,这回变得有些强硬:“刁大师,我这帮兄弟都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原本我等接任务时,你也没说还要帮着采集药材,这事儿咱们都有过失,但大家伙儿舍命保护你,你也是看在眼里,受用在身,所以,唐某在此恳请刁大师你出手相救,为我兄弟们炼丹解毒,剩下那一半佣金,咱也不要了!”
“本大师花钱雇你们这么多人,不就是为了求个平安,有个保障吗?若只是单单想杀几头地级妖、魔兽,还需要雇佣你们几十个人?浪费了二十几天,一直拖拖拉拉,害得我到现在还没采到最重要的一味药,没让你们赔偿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剩下那一半佣金?”刁缚良气得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那群年轻的道兵,破口大骂,“本大师还就不走了,本大师要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们受尽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这心头之恨!”
姒玄衣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道兵团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号人,除了唐阔和另一名修为看起来不差的男子之外,全部都中了毒,这毒蝎子的毒极为可怕,被蜇伤的人不仅又痛又痒,还会头晕,恶心,极为难受,好在这群人都有修为在身,才硬生生扛了这几个时辰,若她没猜错,这炼丹师不仅是想白嫖这群道兵的劳动力,还想要趁人之危,反坑一笔道兵团的财物。
真是丑态百出,简直是德不配位!
姒玄衣将几个兽宝全部塞回不系舟,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一条白色的纱笼,蒙在眼睛上,她可不想被人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异瞳帝姬,随后,一把拎起篝火上最后一条烤鱼,足尖儿一点,飞上小山包上。
“各位,晚上好哇,他不给你们解毒,我可以帮你们解!”
唐阔等人循声望去,山包之上,月下之下,一个身材干瘪,头发长得垂至脚踝的小姑娘,眼睛上蒙着一条白纱带,模样在十四五岁,却比寻常男子都高上一头,正笑得眉眼弯弯,人畜无害的模样,望着他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皆是疑惑。
“我当是什么人敢在本大师面前大放厥词,原来是个一个小瞎子!”刁缚良看清姒玄衣的模样,一脸不屑,嘴撅起,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缩起刻薄的沟壑,“一个瞎子姑娘,能解个屁的毒哇?这么晚还在这儿游荡,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说不定是山中妖精所化,专门来吸你们这群人阳气的!”
刁缚良不说还好,这一说一众道兵登时生出了逆反心理。
“你见死不救,还不让别人出手相救,是何道理?”
“我看他就是想让我们毒发身亡,简直是人丑心肠毒!”
“就是,我同意让这位姑娘给我们解毒,要是真死了,我也不怪她!”
“我也同意!”
姒玄衣眨眨眼,本来刁缚良骂她是瞎子,她还想回骂几句呢,这话都到嘴边儿了,没想到一句没说,这群道兵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明明彼此都很陌生,却在无形,又拉近了距离,这种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来得太突然了有木有?
“这位姑娘——”唐阔打量着姒玄衣,姒玄衣也「嗖」一下,跳了下去,落在他面前,让他看仔细些,登时,唐阔心里七上八下,来回拔河,“你……”
毕竟刁缚良说的也不无道理,深山老林的,忽然就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生得娇花照水,还蒙着眼睛的小姑娘,万一真的是精怪所化,那他们这群人,可不得全交代啰?
可他要是直接拒绝,万一人家她真的是来帮自己手下几十号兄弟解毒的呢?
“大叔!”姒玄衣鄙视地扫了一眼刁缚良,满脸傲然的道:“把你刚才说的酬谢金给我,我就替你们全部人解毒!”
区区毒蝎,就想要讹诈别人的钱财,这个没品又失德的炼丹师,根本不配得到世人的尊敬,他不是很了不起吗?很嚣张,很跋扈吗?那她就比他更嚣张,更跋扈,更看不起他!
唐阔一脸为难,一个是熟悉的三品、疑似三品巅峰的炼丹师,一个是根本不认识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该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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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瞎子!”刁缚良见姒玄衣那么狂傲,居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气得双眸喷火,皱巴巴的嘴唇上纹理更深了些许,凶狠地说道:“小小年纪如此嚣张,目中无人,你家长辈没教过你,要尊敬长者吗?”
他虽不信这小丫头能解毒,但这小姑娘年岁虽小,从穿着来看,定然出生不凡,但在炼丹师的面前,就算再强大的家族背景,也得盘着!
姒玄衣唇角勾起一波嘲讽的弧度,将手里的烤鱼递给唐阔,转身走到那群道兵面前,心头意念一动,指尖儿三条水线化作银丝状,一招:悬空诊脉,惊呆了所有人!
刁缚良见状,眼底划过一道惊措,狠毒的嘴唇子里却迸出一句:“哼,装腔作势!”
“你。”
片刻后,姒玄衣剑指一收,那水线凭空消失,她檀口轻启,话道——
“受伤部位乃左腿脚踝,右手虎口处,现在整条左腿肿胀,又痛又痒,右手麻痹,渐渐失去知觉。”
那人满眼激动,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走了两个多时辰,整条腿都肿了。”
“你后背处被蜇了两处伤口,现在头晕脑涨,呕吐感越来越强,开始出现无法强忍的症状。”
姒玄衣并未多说,转身又对另外两人道——
“还有你,大腿与后腰被蜇伤,丹田灵力无法凝聚……”
说到这里,她表情格外严肃,声音也变冷了几分,“再这样下去,毒素会侵入你们的五脏六腑,别说是明早,不到亥时,你们就得上黄泉路了!”
说罢,姒玄衣冷冷地看着刁缚良,这个该死的狗东西,为了白嫖劳动力,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夏朝,乃华夏文明起源,虽然这个时期的文明基本都被毁得差不多了,但该是给后世留下了无数遐想与可以追溯的痕迹。
九州人族本就少,却被这种东西这般对待,简直是可恶至极!
偏偏,这种人居然是炼丹师,难道就因为他有一点炼丹的天分,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决定别人的生死吗?
“姑……姑娘。”唐阔听罢姒玄衣的话,虎躯僵直,后背一阵冷汗往外冒,“你、你说的,可当真?”
他是振威道兵团的团长,这是他父亲那一代人辛辛苦苦几十年传下来的,每一个兄弟都是知根知底的,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姒玄衣没有丝毫犹豫,十分确定地点点头。
“刁大师,你这……”唐阔刚开口。
“唐团长!”刁缚良眼神高傲地看了一眼唐阔,面不改色且胸有成竹地道:“我师承巫药阁,巫墁大人门下,乃汉丹城土生土长之人,你居然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瞎子,也不信我?”
“啧啧啧!”姒玄衣一听,这家伙结果是巫医的传人,难怪心思这么刁钻恶毒,直言不讳的道:“这位什么大师,你既然是三阶后期的炼丹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三头毒蝎虽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却也会要人性命,更不会不知道,中毒者不能长途跋涉,更不能过劳,这只会让毒素在体内加速扩散。”
“可是,你不仅没有采取措施,延缓毒素,反而还给他们酒水消毒!”姒玄衣冷厉的笑容里,带着冰冷的邪佞,“你是有多嫌弃这几位少年道兵活着?他们几人是吃你家饭了,还是杀了你家老小,你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呼吸喘气儿?”
“你!”刁缚良心头一颤,这臭丫头到底是何来历,“哪里来的小畜生,满口胡言!”
他本以为她也就是炫耀一下那悬空诊脉的招术,毕竟,那番神乎其神的诊脉手段,别说是他,他师父都不会,传闻,这样的手段,至少是六品炼丹师经历千锤百炼之后,才能掌握的神技。
可她在片刻之间,不仅将中毒者的伤口所在,还有症状,以及途中发生的事情全都说得这般身临其境,这回,竟将他心中的算计都一一道出。
没有错,她知道那三头毒蝎毒素本不算强,但六个时辰内不解毒,必死无疑。
所以,他才故意对唐阔说自己没有带解药,就是想让这群人先死上几个,再以此为由狮子大开口,向唐阔索要更多的报酬,炼丹师的钱,是那么好挣的吗?
这群蠢如豕豚的人也不好好想想,他是炼丹师,要怎样的高人保护没有,为何偏偏选择一群实力不算太强的道兵来保护?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碍了别人的眼。
他之所以将这群道兵雇佣进山脉,也是奉命行事。
死在他手里,好歹算是留了个全尸!
“聒噪!”姒玄衣隔着一层白纱的眼,仿佛带着破冰而出的深寒,横视了一眼刁缚良。
那刁缚良被震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这小瞎子身上的气势,好可怕!
唐阔看了看一旁手上的兄弟们,眉头紧蹙,这刁缚良的确是巫药阁的人,得罪了他,只怕将来不会有好果子吃,可这小姑娘说的也没错,要是再拖下去,兄弟们可能就会有伤亡,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唐团长,你是选择让本姑娘即刻出手救你兄弟?”姒玄衣见唐阔似有难言之隐,一副淡漠的态度说道,“还是选择明日,等这位大师配制解药?”
唐阔闻言,脑海中如醍醐灌顶,果断做出决定,道:“请姑娘,即刻出手救治我兄弟!”
兄弟们都在受苦,若是真的拖到明日,中毒最深的几人定会撑不住。
他,愿意为了兄弟们赌一把,一个炼丹师而已,得罪就得罪了!
姒玄衣望着唐阔,隐藏在白纱之下的鸳鸯眼里,藏着满意且欣慰的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