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天以后,廷玉就发现他家少爷变了,三不五时地发呆便也罢了,连平时最不在乎的衣饰妆容都在乎起来了,这天一早,天边的雀儿还没醒,他就让他家少爷叫过去了。
“哎呀,少爷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去得早了沈小姐还没起呢!”廷玉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伺候贺子君起身。
贺子君脸上一红,他嘴硬道:“谁说我去找她了!”
廷玉哪能不懂他,不过他也真心为他觅得良配感到高兴,他手上动作又轻又快,嘴上更是没个消停,他打趣道:“少爷,你们什么时候大婚呐,我也好叫人把婚事准备起来,以后要是有了小少爷和小小姐,府里可就热闹了!”
贺子君狠狠剜了廷玉一眼,只是这眼神既不凶狠也不冷厉,倒是含了满满的笑,“还没出阁呢,就一天到晚地胡说八道,看到时候谁会要你!”
廷玉嘻嘻一笑,“那廷玉就伺候少爷一辈子!”
贺子君让他逗得心情颇好,连每日晨起必有的低气压都消失不见了,然当廷玉再次拿出干净的棉垫时,他又眼神黯了黯,“廷玉,有空把宋大夫再请家里来吧,我不想成亲那天还裹着这东西……”
他本来就够不堪了,本就连个完整人形都没有,还连二便都不能控制,需得裹着这般恶心的腌臜物件儿还能度日,他不想污了她的眼!
廷玉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喃喃唤了他一声。
贺子君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好了好了,你再磨蹭下去,我今天就不要出门了!”
贺子君起的早,但一通忙活下来天也大亮了,沈一鹭寻过来时,廷玉进在拿着支玉簪替他挽发,满头青丝泻在肩头,衬得他越发肤色胜雪,好看得不似人间凡物。
“我来吧!”沈一鹭开口道。
贺子君背对着她,可只闻其声他便笑了,他披着头发,慢悠悠地转了轮椅仰头看着她,笑眯眯地问:“替男人挽发,你确定?这可不是大女子所为啊!”
沈一鹭笑着答道:“那女人行事失当,但说的话倒没错,为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哪里还顾得上它是不是符合大女子所为!”
沈一鹭知道他是意有所指,当夜在风月楼上说的话有歧义,她走过去倒没接廷玉递来的玉簪,反倒从怀里摸出一支乌木簪来,替他挽发的动作很是熟练,不像是头一次做,贺子君心里不由胡思乱想起来,她以前还替别人挽过发吗?
沈一鹭像是特地回答他的心中所想,在把乌木簪插好后便徐徐开口道:“以前我爹还在时,我娘经常替他挽发,我看了十好几年,然后有一天我爹跟我说,我得把这传统保持下去,以后能替夫郎挽发也是一项闺房乐事呢,然后逼着我学过一阵子!”
“令尊还真是个风趣之人!”贺子君第一次听她提自己的父亲,不由听得入神,他能想象出沈一鹭不情不愿地学这难登大雅之堂的手艺,她当时肯定不乐意极了。
“看看,我有没有把你打扮丑了?”沈一鹭取了黄铜镜给他。
贺子君拿来一看,就轻咦了一声,他伸手碰了碰那灼灼花开的乌木簪,“这哪里的?我没有这样的簪子!”
沈一鹭拉开他的手,拂开他额际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
“我雕的,送你,喜欢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嗯!”他轻声应道。
13
碍于身体原因,贺子君没能和沈一鹭在外头逗留太久,临了沈一鹭说要去书斋转一圈,贺子君自无不肯,陪着她去到折桂苑。
他还沉浸在沈一鹭对他的体贴里,心里甜蜜蜜的,可老天却像是成心跟他过不去,折桂苑里坐着的那人竟然是贺一泓,他腰间十几年如一日地挂着那弯月玉佩,此时看来却让他心慌难耐。
“沈一鹭我不舒服,我们…我们回家吧!”他抓着沈一鹭的手,急切地说着,他不能让他们俩碰面。
沈一鹭知道他身体欠佳,很是忧心,“那好,我们先回去吧,我等下自己过来。”
“不行!”贺子君猛地拔高了音量,倒把自己给呛到了,抚着胸口一直咳个不停,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过来,若是碰见了贺一泓,一切就全完了。
不料贺一泓早早看见了,不过也是贺子君出门那么大的阵仗,别人发现不了才更难,贺一泓抓着书快步走到他跟前,然后亲亲热热地凑到他面前,“你不是忙着做生意吗,怎么忽然有这闲心看书了?”
贺子君讨厌他,比任何时候都讨厌他!
他强作镇定,“关你什么事,这书苑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你还能拦着?!”
渝州城里的南北贺家,同姓不同源,两家都是当地的旺族,贺子君与贺一泓同年出生,他因为先天的残疾没少让人看低了,等到初晓人事的时候,更是让人拿来比了无数次。
早年的一次商会上,他俩碰了面,哪会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最最心高气傲的当口,贺一泓根本没外头盛传的那样知书达理,跑到他家院子里,爬到他爹亲手种下的枇杷树上,摘了满满一把甜枇杷,让他撞见了还腆着脸问他要不要尝……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
贺一泓让他这般抢白也不恼,他提了裙摆干脆往地上一蹲,笑嘻嘻地看着他,小声道:“她就是来问你求亲的女子啊,长的还不赖嘛!”
贺子君的脸涮一下白了,他…他什么意思?!
贺一泓让他突变的神色吓了一跳,他其实挺欣赏贺子君的,身体这么差还能活得这么精彩,他娘可是在家咬牙切齿地提了他好些回,可惜他俩头一次见面的场面不理想,以至后来他每每瞧见自己都是一副谨慎防备的样子,贺一泓为此觉得很是遗憾。
“喂!你快看看他呀,他好像很难受!”
贺一泓仰脸望着沈一鹭,见她过来了忙挪了地儿给她,可惜裙摆做的太大,脚下没留神,看见就要往一边歪去,一只修长的手拉住了他,然只是一触既放,弯月玉佩“叮当”一声磕在轮椅上。
14
沈一鹭终究没能买到书,因为贺子君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她怕他有事,与贺一泓匆匆道别后便带着他回去了,回程上他一直魂不守舍的,沈一鹭把他抱到怀里哄着,临近家门的当口,贺子君突然回了神。
他两手紧紧抓着沈一鹭的领口,双目急切地看着她道:“沈一鹭我们成亲吧,我找人看过了,下个月十六是最宜婚嫁的好日子,好不好?”
沈一鹭的重点显然歪了,她笑眯眯地托了把他摇摆不定的腰身,“你什么时候请人算的,我都不知道呢!”
贺子君没听出她话中的调笑,脸色蓦地又白了几分,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变了调,艰涩喑哑,透着孤注一掷的凶狠,“那你答不答应?!”
沈一鹭不晓得他怎么忽然这么着急,但他这么急着嫁给她,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喜事,心里美滋滋的,沈一鹭脸上便带了笑,她抱人抱着转过身来,与他头抵着头作亲昵状,“怎会不答应!只是我此行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都没带,身边连个拿得出手的信物都没有,岂不亏待了你!再说反正咱们现在两情相悦,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不若等我回去青州,备上厚礼与你下聘,也好叫你风风光光的嫁我!”
贺子君为她这份诚心打动,但他要做的是与人夺妻的亏心事,哪里敢耽搁这么久,自当是越快越好。于是乎,他大着胆子,撇下一众羞涩矜持的心意不说,缓缓抬了手把沈一鹭拉向自己,然后轻启红唇,带着些许莽撞地贴了去。
沈一鹭心下讶然,倒也配合他,这般主动实在罕见,只是这贺少爷寥寥几次的亲吻,都是沈一鹭作的主导,如此主动地贴上前后,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短短一个喘息的功夫,他的额上就急出了一层细汗。
沈一鹭轻笑一声,贺子君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他又气又恼地伸了舌头,没轻没重地在沈一鹭唇上胡搅蛮缠了一阵,可他越这样越是不得其法,沈一鹭轻呼吸都没乱一下,他自个儿倒是出了一头汗。
“你也欺负我!”他气极了,咬着湿漉漉的下唇控诉沈一鹭的罪行,动作间倒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子,推搡着险些摔了自己。
好在沈一鹭眼急手快,把人捞了回来,她也是后怕,若非自己动作快,他铁定要一头撞上案几,她单是这般想想都有些受不了,“你一会儿再同我解释,我是怎么欺负你了!”
说罢,把人重新在怀里安置好,她霸道地将他的下巴固定在自己掌心,然后一反往日和风细雨的作派,在贺子君的唇舌间大肆挞伐,长舌轻而易举地扣开城门,把他编贝般的齿关洗劫一空,然后强制勾缠着他的小舌与之共舞,这般热情澎湃,激情四溅,贺子哪里招架得住,几乎是沈一鹭闯进来的瞬间,他便溃不成军,任她予取予求!
帘外忽地长吁一声,马车应声而停,沈一鹭抱着瘫软在自己怀中的贺子君微微笑了一下,凑近了他耳畔才朗声笑道:“我是看出来了,子君你这般饥不可耐,哪里能等上那么久,既然如此,那便随你的意,就下月十六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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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君这般偷梁换柱,心里也里极忐忑的,但他深谙生米煮成熟饭的道理,到时即便贺一泓找上门来,他也能理直气壮地把人赶走,只望沈一鹭能顾念几分旧情,待消了火后再与他好好过日子。
沈一鹭见他发呆,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不想贺子君皮肤娇嫩,不过这轻轻一弹,他额上就泛出一片红来,她不由心疼,暗骂自己手贱,伸手在他额上揉了揉。
“又发什么呆呢?婚事不都定下了,你怎么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乐傻了?”
“你才傻了!”贺子君稍稍打起精神,然后试探地问了她一句,“你觉得贺一泓怎么样?”
“嗯?”沈一鹭不解,“贺一泓是谁,这名字取的怪里怪气的,倒和我的差不多!”
贺子君心口不由一颤,他拿出与人谈生意时的十二万分精神,斟词酌句地道:“就是今天在折桂苑碰见的男人!”
沈一鹭略思考了一下,才笑开了道:“你说他啊……子君,他是不是得罪过你,你是没看见自己那会儿的脸又多臭,恨不能一辈子都不要看见这个人!嘶…难道我会意错了,你这会儿突然提起他,难不成他是你的手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