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吗?
我记得从前的阿娘是不会用这样生硬的字眼的。她总是在笑,就连很严肃的事情,她也会用自己的那套东西,洗一洗,晒一晒,使它变得温柔亲切了,再和我说。我问她爹爹为什么最近看起来不开心。她说:“那是因为你爹爹总爱说人家曹丞相的坏话。人家还会让他好过吗?哈哈…不过依我看啊…我看这许昌城里治安不错,每天的早市夜集都很热闹,西街又有一家‘采蝶轩’要开张了……”她注意到我脸上愈发不耐烦,就揉我的头发,说:“我才不想那么多,我要造一艘最美妙的小船,从此以船为家,和你和父亲永远在一起,游手好闲,四处旅游,你说怎么样,哈哈?”如今,她苍老了不少,她变老是因为要一下子想明白太多事情。她变老的结果是下定决心用仇人的血为丈夫祭奠。
也许在这乱世之中,最廉价的东西就是生命。
“黄巾军之乱,死伤十万余人;官渡之战,死伤十五万人;赤壁之战,死伤三十万人。饿殍载道,哀鸿遍野。”父亲和我说这些时,脸色铁青,如今,他的生命也如飘落的叶子,沉入大地。
夜里,我开始做梦,梦里充满了血腥与恐惧。我挣扎着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一副一副的铠甲,大口喘息,想站起来,于是我终于看清楚了:郁郁葱葱的平原上,数不清的铠甲整齐地堆叠着。远处走来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就是曹操。他就像风暴的中心,在他的身边,草木燃起了火焰,盔甲流出了浓厚的血液,就这样向外扩散,直到耳边全部是这种混合着呐喊与哀嚎的声音。
我清楚地知道,曹操这两个字已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雕刻在我的生活里。就像雷电,像青面獠牙的鬼神总会让弱小的孩子哭泣那样,成为一个挥之不去又难以理解的存在。确实难以理解,比方说,我不记得他看过我的毛笔字。这个结果也许并不是死去的父亲所希望的,可是父亲他太严肃,惜字如金,从不肯和我分享他隐秘的感受。无论如何,我想我只能默默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