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 54(1 / 2)

书房里, 理查德和玛丽的对话还在继续。

哈德逊河带着深冬季节的冰霜与寒冷从窗外不远处流淌而过,丰沛的水流声和他们细微的谈话声共同响起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让她逐渐觉得寒意侵袭。

“……昆汀虽然死了, 但是PIB组织里仍然是开创派说了算。他们把控了太多权力机构,并且很快就会选出新的领导人,继续昆汀没能完成的计划, 也会……清算到我们头上。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将彼得和本以及梅的信息也一并抹去。”理查德的声音接着传来,并一改刚才的平静沉稳,变得格外低落,“我也……提前联系了本和梅, 如果, 到时候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我们只能选择将彼得送到他们家去。”

“一定要这样吗?”

玛丽听上去难过到快要哭出来:“他还那么小, 我做不到将他送走, 瑞克。我做不到。”

“我也无法做到,玛丽。”理查德抱住她, 亲吻她的长发, 和她额头相贴, 表情矛盾而痛苦,“但是对我们来说, 彼得能平安健康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PIB也好, 还是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

玛丽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双手紧紧揪住理查德的衣服, 嗓音沙哑:“什么时候……我还能陪伴着他多久?”

“这只是为了应对最坏结果的打算, 玛丽。开创派的人正在到处寻找我们, 如果连最后的证人保护计划也失败,我们才会别无选择。至少,现在不用,我们不必现在就将他送走。”

贝尔纳黛特终于听不下去。在胸腔里那股不断翻滚增长的愧疚感即将溢出,成为不受控制的眼泪掉落下来之前,她匆忙转身离开保护点,并拒绝了守卫的特工提出和她同行的提议。

门外冬风凛冽,天空阴沉灰霾,是个随时会下暴雪的糟糕天气。

她独自走上山,穿行在一片白雪覆盖的森林里,呼出的热气变成一团团缭绕的白雾粘着在周围又很快消失。

太多激烈而深刻的情绪被挤压在心脏里,随着每一次心跳而被源源不断辐射到全身,和周围无处不在的寒冷一起禁锢着她。脚下的深厚雪层像是泥潭,拖拽着她迈不开脚步。

贝尔纳黛特弯下腰,脑海里有太多混乱的画面不断闪过:

彼得一家人短暂的温馨瞬间;梅和本杰明对理查德夫妇总是避而不言的为难;彼得每次提到自己父母时的茫然与低落……

“只要他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是玛丽。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贝妮。”是彼得。

“PIB或者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是理查德。

“他会平安长大的,只要我们莫洛尼家族的人离他远一点。”是泰德。

“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包括彼得那孩子以及他家人的安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是玛德琳。

“可我不想再去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永无止境的新的地方。我不想离开皇后区,不想离开学校,不想离开……我唯一的朋友!”是她自己。

闭上眼睛,将喉咙里的酸涩感咽下去,贝尔纳黛特继续沉默着向前,试图在片无尽头的昏暗森林里找到一点稀薄的光亮。

当她终于浑身疲惫,饥饿不堪地来到山顶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泰德?”贝尔纳黛特迷惑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与哆嗦。低温穿透她的衣服汲取身体里的热量,她感觉自己快被冻僵,可仍然有压制不住的躁动,想要发泄。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转头看着她,显然也有点惊讶:“达莎,你怎么上来了?”

“我……我睡

不着所以,就想着起来走走。”她回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贝尔纳黛特也问起他为什么这么早就跑到山上来。

泰德摸出外套口袋里的照片,上面的金发少女明眸善睐,笑容甜美。

“阿尔玛。”她认出上面的人,抬头看着对方表情沉寂的脸孔。

“今年夏天的时候,她一直说想来这里,因为听说大熊山州立公园很漂亮,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山顶湖泊。”

面前的湖泊已经在低温中完全陷入冰封,无数白雪堆积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像是一圈圈缀绣在裙摆边缘的白纱皱裥。天空倒映在湖面上,光影与时间一同缓缓流淌而过。

她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泰德心里,以及她自己的身体里逐渐跟随着流逝走,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你呢?”泰德问,“就算睡不着也不用跑到这里来,而且也没有任何人跟着你。最近我一直觉得你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能说说看吗?”

贝尔纳黛特叹口气,将自己蜷缩起来,抱住双膝,未经扎束的黑发一缕缕飘动在她眼前。

她将刚才不小心听到理查德和玛丽谈话的事告诉了对方,意料之中的,泰德沉默了很久。

“看起来凡是跟我们家族的人走得太近的,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他轻轻说着,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寒风卷碎开,“你说过,你是来自十六年后的时空,对吗?”

“是的,怎么了?”她问。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十六年后的彼得应该已经上高中了吧。希望他这辈子都别再见到我们才好。”

贝尔纳黛特瞬间怔愣在原地,好半天后才附和道:“……是啊,没见到就好了。”脑海却里不自觉回忆起少年曾背着她爬上帝国大厦顶端,看了一场纽约最高处的日出,仿佛拥抱住一整个世界的光辉灿烂。

注意到身旁少女仿佛凝固的姿态,连冰绿眼睛里也一片空洞,泰德不由得诧异道:“你怎么了,忽然发什么呆啊?”

“没有,就是在,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

她望着面前的冰湖,白净清美的脸孔上一如结冰的湖水般毫无生机:“当外婆决定离开她的家乡,离开她的朋友,甚至包括她最热爱的芭蕾舞事业以及她的爱人,并从此不再和他见面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什么呢?

她的感受有多痛苦?

她是怎么做出决定又坚持到现在的?

贝尔纳黛特将脸埋进手臂里,渴望回家的无助念头擒获住她,沉重到难以抵抗。

半晌后,她重新抬起头,对泰德说:“帮我个忙。有一些东西,我需要你帮我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距离和福瑞伯格长官约定好的行动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大家很早就起了床,开始收拾东西做好准备。

贝尔纳黛特将已经完成干燥处理的黄色玫瑰从容器里取出来,仔细封装进玻璃瓶里,并在软木塞上刻上“12.24,生日快乐”的单词。

她将花带到彼得的小床边,然后轻轻放在一旁,又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小脸,被他无意识咂嘴还迷糊着叫妈妈的可爱模样弄得微笑起来。

但这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

客厅里,理查德和玛丽正忙着和福瑞伯格长官联系,例行在行动前最后一次确定各方面细节不会有任何更改。

书房办公桌上的电脑还开着,PIB基地的地图占据着整个桌面。

贝尔纳黛特坐在电脑前,打开视频录制程序。画面里的黑发少女脸色苍白,因为好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看上去还有些明显的神情憔悴。

嗨,彼得。”她勉强朝镜头笑了笑,“也许对你而言,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对不对?其实我也一样。我知道我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希望外婆没有太过为难你,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面对着冰冷而没有生命的电子镜头,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几乎都是在道歉,积压了太久的压力与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决堤,让她再也不受控制地哭出来。直到泰德在外面叫她的名字,提醒她就要出发。

“我希望你看到了那朵黄玫瑰,那是你生日那天开的花。我……”

沉默片刻后,她叹口气,结束了视频录制,确认保存,然后将电脑合上带出书房,交还给理查德。

按照PIB的核心证人保护计划,这台电脑即将被彻底封存起来。而玛丽与理查德也将在完成这次任务以后,带着彼得暂时离开纽约,以躲避开创派的清算追捕。

但贝尔纳黛特知道,十六年后,这台电脑将会被彼得在某个地方找到,并发现自己今天留在里面的信息。

因为彼得告诉过她。

在距离约定好的行动时间只剩最后二十分钟的时候,福瑞伯格手下的特工队伍们如约来到保护点,准备将他们带上一起去往基地。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特工都训练有素,装备齐全。

最重要的是,他们心中已经抱有必死的觉悟与坚持。

贝尔纳黛特下楼时,看到玛丽正在抱着刚睡醒的彼得亲吻他的脸,语调欢快地告诉他,爸爸妈妈得离开一小会儿,希望彼得能在这里和其他叔叔阿姨一起乖乖等他们回来。

刚满一岁的孩子还听不懂母亲口中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傻乎乎地笑着撒娇,反复说着要妈妈抱之类的话。

玛丽摸摸他的头,叹息着离开客厅,和理查德一起坐上其中一辆军车。

确认全部人员到齐后,车队很快出发,两小时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意识到福瑞伯格口中的“全面封锁”以及“危重灾难”是什么意思。

隐藏着逆世界通道的基地就在纽约郊区,层层叠叠的严密关卡从二十公里以外就开始设置,几乎将这里变成一片无人区。

明明还没有开始下雪,可越靠近基地,头顶的云层就越是漆黑压抑,连光线也逐渐变得暗淡。一种明显的阴冷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车窗开始起雾。

贝尔纳黛特用衣袖擦掉那层薄冷的雾气,看到外面被掩盖在大雪之下的不再是深青茂密的森林,而是无数光秃秃的,接近腐烂的枯死朽木。一层如同霉菌般灰白的孢子密密麻麻覆盖在树木枝干上,死去的鸟类尸体上,还有锈迹斑斑的公路护栏与闪烁不定的电子警告灯上。

放眼望去,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腐朽的,被侵蚀得色彩全无的死亡之地,完全找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

“所以,这就是夺心魔——大家是这么称呼那个生物的吧?逆世界的核心?”泰德同样看着窗外,喃喃自语着,“这就是他在逐渐吞并另一个世界时会带来的后果,是吗?”

“真可怕。简直像个噩梦一样。”他评价。

这时,车载广播传来提示音:“已经进入核心感染区,准备下车,请所有人做好准备。”周围的特工们立刻戴上护目镜与防毒面具,抱起脚边的特制火焰枪。

贝尔纳黛特很快也将面具戴好,拿起战术手电跟在他们身后,慢慢朝大门走进去。

一路上,基地里面意外的寂静、空旷、死气沉沉如同墓地。泰德有些不解地照了照周围:“那些长着开花头的魔犬去哪儿了?”

“可能是藏起来了。”贝尔纳黛特猜测,“魔犬总是喜欢聚集在一起行动,但在不需要进食和攻击的时候,它们很会躲藏。”说着,她又问,“另一处感染点在哪儿?

“得从这里穿过去,到达基地背后的地下洞穴。两天前,我们在那里发现了毒藤入侵到我们世界的痕迹,以及它的生长中枢。”

其中一名特工回答,然后又充满厌恶地补充:“那东西简直跟肿瘤一样恶心至极,而且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增大。”

“那就带我们过去吧。”玛丽边说边朝泰德点头示意,然后又对理查德和贝尔纳黛特认真叮嘱,“记得等我们信号。还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

队伍很快分成两支开始行动。

其中一支由玛丽带领,目标是去往另一处感染点烧掉毒藤中枢。

这既是为了控制逆世界的入侵趋势,也是为了将躲藏在基地暗处的所有怪物吸引过来,为贝尔纳黛特顺利去到通道所在的地下实验室做掩护。

为了避免出现太大伤亡以及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泰德只能和贝尔纳黛特分开,加入玛丽的队伍。而陪伴她去往地下实验室关闭通道的,则是理查德以及其他十来名特工。

穿过面前的空地,下到已经被毒藤完全侵占的地下洞穴。这里的空气简直前所未有的污浊,大量有毒孢子聚集在这里,形成的毒性浓度足以让任何动物远远逃离,不敢有丝毫靠近。

泰德用战术手电照了照那些黏腻潮湿的黑色藤蔓:“是我的错觉吗?这东西……”他将灯光集中在某一处,仔细打量着那些网状物说,“这些裹在毒藤外面的是什么?蜘蛛丝吗?”

“你不会想要彻底研究这些见鬼东西的。”玛丽打断他的话,示意他赶紧跟上,“来吧,还有一段路得走。”

毒藤的生长中枢就在洞穴底部。那是一颗深红色的,如同裸露在皮肉外的狰狞心脏,正不断规律收缩着,时不时朝外喷吐出大团毒.性.孢子。

将背来的汽油全部倒在地上,喷洒在洞穴顶部的藤蔓上,玛丽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毫不犹豫地朝毒藤中枢扔过去。

下一秒,一阵浓烈黑烟与尖锐的嘶鸣声意料之中地从基地后方冒出来。原本安静的基地里顿时跟着传来阵阵痛苦的嚎叫声,震耳欲聋的惊悚。

紧接着,成群的魔犬与狄摩高根从大楼内接二连三地跑出来,不断怒吼着直扑毒藤中枢所在的位置,数量惊人。

听着周围不断接近的怪物群的声音,泰德一边抬手指挥着影子做好准备,一边按下通讯键,对对讲机那头的理查德说:“动手吧。”

收到信号后的第二分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朝地下实验室赶去。

这里同样空气浑浊,阴冷无比,墙壁上到处都是被腐蚀过的斑驳痕迹,黏稠的类似肉瘤般的活体组织正攀附在墙上微弱呼吸着。在逆世界的影响下,周围以及手电筒的灯光如同受惊的心脏,每一秒都在不安地闪动。

按下电梯开关,他们站在入口处,等待那台能将他们带去通道面前的机器缓缓上升上来。

一想到要重新面对那道地狱之门,以及在那道门背后的是谁,贝尔纳黛特就感到克制不住的紧张,手心逐渐渗出冷汗,指尖冰凉。

她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着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听到理查德说:“其实缓解紧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想想等事情结束后,你最想做什么。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某件事,反而会下意识想到它。”

“等一切结束后,你想去做什么呢?”他问。

贝尔纳黛特思考一会儿,回答:“跳舞。”

她脸上露出微笑:“已经很久没有练习了,得好好补救回来才行。希望我能顺利通过测试,然后重新返回我喜欢的舞台去继续跳舞。”

“你曾经学过舞蹈?我猜猜看,是芭蕾吗?”

“你怎么知道?”她略带惊奇地看向对方。难道特工都会

读心术吗?

理查德笑着解释:“气质很像。”

说话间,电梯已经上来,朝他们缓缓敞开大门。贝尔纳黛特握紧手里的手电筒,屏息几秒后毅然决然地走进去,站在队伍中间。

透过电梯的镂空缝隙,她看到有浓烈到不祥的红光正从地下渗透上来,一寸一寸将他们包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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