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忧道:“不知几日能好。”
圣上也只是想教她生怯,或者再有一点怜惜愧疚,倒不太在意伤口:“从前比这骇人的伤口多得多,只是没这个见不得人。”
两人第一回燕好虽然有些不如人意处,但她能与他交心,断了借着皇后再出宫的念想,两人平和枕在这一张榻上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他含笑道:“音音,还疼不疼?”
两人相近,郑观音感受得到圣上问这个的意思,他那处早便不加掩饰,然而一想到她腕上的锁扣,反倒拿捏起来,轻哼了一声:“圣人说这几日不动我的。”
圣上定定瞧着她,抚过她的手掌微热,“朕也有食言的时候。”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先去理政,而后安心与她枕在一起,但今日他满眼都是她,只想做下去,未必在御书房坐得下去。
皇帝私心里也会想,即便是明君圣主,偶尔也会私德有失,谁没有昏了头的时候?
更何况她昨夜出了血,今日说不得想教人多陪一陪。
“哪有新婚燕尔,丈夫不愿意多来几回的?”
圣上也觉既然已经有过了,并不必过分强逼着她,反倒只是占她便宜,诱哄她也知晓风月的乐趣,“最初不适,过后多了才正好,再多几回,音音会喜欢。”
郑观音无论心中如何作想,然而圣上毕竟还是个中好手,十分轻易撩拨她的向往。
但一想到她四肢仍然被锁链捆起,甚至侍寝一夜,圣上却也迟迟不肯给予她位份,便消磨了那颗试图放纵的心。
“我又不会再逃,圣人松开我罢,”她推拒之间却激起男子更多的情致,赌气道:“哪有人和宫婢说新婚燕尔,不过是圣上借着这个由头,又来哄我。”
圣上微微怔住,听她话中意思,也并非坚决的不情愿,面上含了淡淡的笑,去解她手足上的束缚,笑着调侃道:“枕在紫宸殿里,也能叫宫婢?”
紫宸殿作为他独有的地方,甚至包含了一些前代君主的不堪过往,并不允许嫔妃留宿过夜。
本来她若早早顺从些,他也就顺顺利利封她做淑仪,将她引到温室殿去同起居几日或是半月,等一切收拾停当,再教她搬到宫中去。
然而阴差阳错,还是教先帝留给她的东西派上了用场,将紫宸殿变作她的囚笼。
好在她也算得上是识时务,两人也不至于为侍寝这事闹得太僵,从此平和恩爱,也不是不好。
她终于又获得了短暂解脱,再也不想扣上,即便是仍有些羞意,为日后计,还是展臂去环住了圣上的颈项。
上天生了她这张脸,却又叫她不得
不沦落到日后为君王殉葬的地步,她看不开也得看开,剩余这些年,自然还是恣意些好。
待皇帝百年,皇后必然要杀了她,这名正言顺,她对日后活下去已经不抱希望,现在趁着圣上宠她,能要多少,便要多少,及时行乐最要紧。
“那圣人说,我为什么不算宫婢?”
她紧紧捱着他,愈发教男子清晰察觉到她的柔软,只要被他一握,便娇嗔躲开:“我是陛下的什么?”
圣上爱极她这般鲜活爱撩拨人的模样,有心逗弄她,含笑道:“音音喜欢什么位份?”
郑观音被他揶揄得心里生气,她就是喜欢皇后的位置,圣上还能废后与她不成?
“我也不大懂这些……”郑观音稍有迟疑,这还不如圣上赏赐,她要高了圣上不喜欢,要低了自己心里也难受,试探道:“圣人觉得才人怎么样?”
她眼里,才人也算得上是比较有身份的宫嫔,第一次册封,似乎还没有见高过这个去。
圣上“唔”了一声,含笑道:“昨日皇后来见朕,她人贤惠,特意为你请了个美人。”
“当真?”
郑观音倏然眼睛一亮,美人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高位,即便她不信袁皇后会有好心,但这份好处总是实打实的。
圣上颔首,抚她脑后青丝,沉吟片刻:“不过朕觉得不大好,便拒了。”
话音刚落,身前颇令人舒适的盈盈云絮便稍离开了他。
“圣人怎么这样?”
郑观音才要高兴一点,忽然被他又弄得跌下,简直比燕好时男子后继无力还要让人扫兴,但碍于身份又不好怪他。
“既然圣人觉得奴婢配不上美人,便一定要说给奴婢听么?”
她垂头丧气,实在难掩心底的失落,“您干嘛说给我听,是为了教奴婢哭给您瞧?”
圣上失笑,将她重新带到自己身前来,不顾她几度挣扎,无奈道:“音音,朕不封你美人,难道连侍奉也不肯?”
升降嫔妃,这些内廷的女子都不该有怨言才是,只是郑观音偶尔这样生气,圣上本来便欲给她更多,并不以为忤,只是笑她未免太势利眼,“皇后肯许你美人的位置,难不成你还这般枕到她榻上去?”
若是同皇后对食,将来能免去殉葬,为了活命,倒也不是不能委曲求全,但郑观音情知这不过痴人说梦,圣上拿她来解闷,便不理他。
她别过头去,有几分耍气的无赖,“圣人赏赐什么,奴婢不都得谢恩,您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消遣我?”
然而圣上却不肯放过她,低声蛊|惑她道:“便没想过更高?”
郑观音心下忽而狂骤,然而也只是一瞬,便平息下来。
再往上,便是可以独居一宫的主位,她一没家世,二没皇嗣……但是有这张教圣上魂牵梦萦的脸,倒也说不准。
想通了这一点,她忽而又有些事后的后悔——从前真是杞人忧天。
现下她倒庆幸,做人代替品也没什么不好,圣上万一不那么喜欢她,便凭她从前所作所为,哪里还能活得到如今,甚至刚晋封便是主位?
“圣人是说婕妤?”郑观音放低了声音,也有些犹豫瞧向身侧的天子,楚楚可怜,“您这样疼我?”
“封个婕妤便是疼你?”圣上含笑瞧向她,“不再想想?”
郑观音的手不着痕迹地攥住锦被,她记得服侍皇帝的东宫旧人各有生育,已经占了大半的高位。
她们也不算比她大过太多,但家世更好,也生过一两位皇嗣,她微微迟疑:“总不会是充华?”
圣上笑吟吟,抚她鬓发:“差不多。”
郑观音大惊失色,她抚上自己这张脸,心底对美貌自矜第一的那点自恋清高几乎也便随
风而逝。
——圣上是有愧于那女子么,竟然这样昏了头在她身上?
那女子的苦楚她没受过,然而这补偿落在自己身上,确实也教人舒坦,被人透过自己来看别个,便更不觉得有什么。
甚至身上也不算多痛,郑观音暗暗想,便是圣人今日开口再要她几次,其实也未必有她最初觉得那么难挨了。
圣上不知她心思,见她痴痴,但显然震惊高兴居多,不觉朗声一笑,捏了捏她颊侧,柔声道:“音音,你觉得喜欢么?”
郑观音含羞点点头,心下却似有阵阵波涛,她低声道:“怎么这样高,一封便到顶了么?”
三夫人已经满了位置,都是有家世子嗣的主儿,她再升迁,似乎也难。
圣上默了默,去衔她唇齿,声音柔和了一点,“将来的事情,如何定得准呢?”
她只要被人精细呵护,恩宠又不断,将来总会怀上两人的子嗣,届时便是封了贵妃,仅次于皇后,她心里也只会更高兴。
倒不似他破格设立这位置时,即便她甫一入宫,便已经成为后宫实质上的主人,实则总是怏怏不乐。
郑观音虽不大明白圣上的意思,然而他手渐渐向下,她面上虽含羞,却默许了他的放肆,只间或发出一声短促的吟。
似是欢愉,似是苦痛的邀请。
圣上触了触她伤处,知道她也有一点喜欢,刻意柔缓下来,只在一旁以手指抚弄,不疾不徐地等着她按捺不住,主动来求。
然而渐至佳境,连偶尔飘入罗帷的熏香都遮不住她的味道,万忠的声音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帐后。
“圣人,宫门外有人急着求见。”
圣上这时节谁也不欲见,见怀中的美人微惊,心下也动气,“便说朕躬违和,教他回去!”
这声音已经含了怒,万忠却不肯走,只是为难:“可是……”
郑观音咬着唇,她刚刚在圣上手中略畅意了一回,并不为这事昏头,勉强将圣上推远些,“圣人怎么不问问是谁,万一真有急事呢?”
万忠听见方才殿中有笑声,便知道圣上与郑娘子心情应该都缓过来许多,把西苑那件事揭过去了,及至靠近帐中时听到那过于孟浪的轻声调||笑,他也不是刻意来扫圣上渐浓的兴致。
好在郑娘子也还贤良,只要她一劝,圣上倒勉强也听,帐中默了片刻,才传出他熟悉的声音,“是谁?”
“是有人敲了登闻鼓,”万忠也有些无奈,圣上今日才得了绝色美人,连臣子都不欲多见,然而偏偏有人不识趣,“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才来扰陛下安歇。”
敲登闻鼓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平民百姓直达天听,极有威慑力,就算是皇帝不大方便,也得接见敲鼓的人。
然而越级上告本来便是一桩极不可思议的事情,郑观音也只是听说过,似乎要人滚钉板作为威慑,否则什么人都来告官,那皇帝也就不必管什么国家大事了。
“一般的人只怕不会敲,”她幻想血淋淋的画面也觉得有几分怕,“圣人要不要便去见一回?”
这自然是得去,圣上望着容色愈见妩媚的她,微微带了气笑,她是足意了的,无奈道:“朕缓一缓。”
郑观音见着狰狞,仍有些害羞,侧过头去,竟也壮了胆子低声取笑他:“滚一滚钉板,便不用再缓。”
圣上斜睨了她一眼:“敲登闻鼓,如今只笞打,并不滚这个。”
万忠本来该将这些人的诉状与来历都让人一并弄明白了,一边伺候圣上穿戴,一边将这些简明扼要说与天子,心中大致有一杆秤在。
然而今日圣上携郑娘子起身,见圣上温存,不仅仅是放了郑娘子起身,意态言辞都与往日情状大有不同,他便似是哑了,等宫人引郑娘
子去梳妆用膳,才犹豫开口。
“奴婢有一言,不好教郑娘子知晓,只敢说与陛下听,”万忠背后微微出汗,方才圣上有多么高兴,现下只怕便有多少怒气,“怕您生怒。”
圣上瞥了他一眼,这个奴婢说来也尽心尽力,无非是为着他今日难得懈怠进谏,但若为这攻讦她是祸水,万忠未免不想活。
“你说就是。”
万忠应是,他略有些迟疑道:“今日敲鼓的不是别人,正是泾阳长公主殿下所生养的那位四郎……”
小黄门正捧了些瓜果糕点,教圣上权当垫一垫,只是听到总管说起这人,不免也身形微颤。
圣上微微一顿,隐晦望了一眼里间,声音微微沉下去,“朕瞧他是失心疯了。”
谢家与皇族通婚,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势力,他一个世家公子,被人夺了妻子这种丑事不知道自己藏匿遮掩,反倒敲击登闻鼓让众人知晓。
万忠知晓圣上一向还是很欣赏谢四郎这般的郎君,偶有文人的荒诞与胆气,官吏们畏惧长公主与谢氏,眼睁睁瞧他击鼓也不敢阻拦。
甚至如今,都没有动刑。
然而这一回下面的人未免太过瞻前顾后,与圣上的本意背道而驰。
——他虽不曾直视天颜,却觉察得出圣上已经动了杀机。
谢郎君也愚钝,圣上哪怕偶尔疼爱欣赏小辈,并不是那等十分顾念亲情的人。
连郑娘子都已经臣服,侍寝时亦心甘情愿,他却同天子争夺,且放在了明面上,岂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办事的官吏,就这样不济,”圣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复方才的温和,“他一个出身大家的郎君,饮醉了酒,说要敲,便没一个知道拦一拦。”
“今日当值者,每人笞五十,”圣上淡淡道,“也教他滚一回钉板,世家的郎君身子骨娇嫩,吃一回苦楚,就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万忠见圣人如此说,心头稍松解些,“圣人仁心,奴婢听闻谢郎君其实也没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有人瞧见罢了。”
若只是这样,不过是授意让人给谢文徽灌酒,说一个酒后失德而已,并未泄露天家丑闻,谢文徽倒也不是不得活。
圣上不过是颔首,心想书房里也有事未完,被他这样打断,先去批复奏折也好。
“若滚下来以后还活着,教人抬了他到御书房来,”圣上言语轻轻,并不算太在意谢文徽的死活,“若咽了气,就告诉泾阳一声,用薄棺随便发葬就是。”
圣上正说着,转头忽然见郑观音去而复返,她松松挽了鬓发,立在门口,正特意折回来,她本来得了淑仪的位份满心欢喜,也愿意殷勤些,悄无声施与男子一点柔情蜜意,然而却听见圣上云淡风轻说起谢文徽的生死。
她微微一僵,立在那里却觉得陌生,难以置信,喃喃道:“圣人不是说,他不必滚钉板?”
圣上不意她去而复返,起初也不是不惊异,然而她既做了嫔妃,当着许多奴婢的面问起外男,他稍稍有些不快,声色也严厉了些:“音音,内廷女子不得干政。”
郑观音面上微见难堪,泾阳长公主家中的郎君里,会这时节敲登闻鼓的只有他。
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以己度人,若他忍气吞声,自己也不怨恨,她们的情谊并不深,面对皇帝,她也会屈服做嫔妃。
圣上似乎也觉自己待她说话声音大了些,有心弥补,走近些握了握她肩,柔和声音:“晚间多用些膳,省得夜里饿。”
她点头,却略有些怕,然而望进他目光中一片冷,不觉颤了颤,轻声央求道:“圣人,不如算了罢。”
他本来也不会娶她,不过是机缘巧合,皇后不喜欢她这张脸罢了,帝后之间勾心斗角,何苦将
他们也牵扯进来。
但凡圣上要的东西,又有哪样没有称心?
圣上却不肯叫她这样含糊,闻言轻轻一笑,语气是令人生怕的温和:“音音,什么算了?”
郑观音本来也不欲又在帷内事上触怒他,柔声道:“毕竟是亲眷,留一条性命,笞打过也就罢了。”
然而圣上却勃然作色,只是声音仍克制轻了些:“音音,你当朕是什么?”
她还不大能掩饰住那份关切与惧怕,仍然与谢文徽站在一起,为他掩护,替他说情。
“是与臣下争夺美人的君主,还是你私下背着丈夫养的情郎?”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朕才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他在外面胡言乱语,败坏的难道不是你的声誉,难道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