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上的薄茧总教人痛痒, 或许仍存了一分情面,郑观音只略觉出有些酸。
男子面色不虞,然而她却只是低头饮泣, 仍不肯接受这般的处境, 顺着他的心意下台阶。
直到圣上伏低了身子渐渐向下,似乎又动意, 她才涩然开口:“起先奴婢贿赂画师,巴巴将画册送上去, 圣人也没瞧中我,后来又装作观主戏弄我,瞧着我想着每日怎么讨好您,心里不知道怎么笑话, 娘娘赐婚, 难不成您这个做舅父的却不知情, 现在又成日将我拘在榻上, 圣人当我是什么, 是陛下用来暖||榻的汤婆子?”
她无力地去推圣上的肩, 只是蚍蜉撼树,又不能撼动他半分,只好颦眉泪眼:“还疼得厉害。”
虽说她觉得并没那么疼,但现下却并不想再有第二回。
新采选上来的良家子们勾心斗角, 行贿内侍掌事以及画师,这些分明都是罪状, 然而她晓得,男人对自己钟意的女子处心积虑对他献媚并不反感, 反倒虚荣, 圣上本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如今或许也爱听。
反正她那些事,圣上几乎也都晓得了。
圣上啄了啄她腿上那一点小小的伤痕,轻轻以唇舌安抚,察觉到她微微轻颤,末了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含笑道:“怎么这样傻,便是心里这样想,也不该说给朕听。”
他顿了顿,想起她从前说起做秀女时行贿,不过是暗示他,她有意示好投靠,竟有些耿耿于怀,微微笑道:“音音,朕那时候瞧你睡得香,怕吓到你,便随便说了一个,后来想再圆上,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可见人不能说谎,一样谎总有百样话去圆,”他抚了抚她发,目光中微露怜惜,“不过你瞧,无论音音喜欢朕,还是会同观主生出情谊,朕不都如了你的愿,将你带到紫宸殿里。”
然而这些旧账想起来仍有些介怀,她并不曾瞧得上观主这个人,只喜欢皇帝至高无上的身份。
如此倒也罢了,后宫嫔妃也未必便是真心爱慕,偏偏她又觉得嫔妃不如嫁与谢文徽。
郑观音莞尔,并不信他,彼时他发了多大的脾气,她还当他是觉得自己趋炎附势,满心算计玷污了清清白白的道观。
现在想一想,却是天子恼羞成怒,她瞧得上皇帝,瞧不上未有天子光环的他。
人总是矛盾的,即便权势就是他的一部分,皇帝也不大喜欢嫔妃觊觎他只为这一点,她倒是也想装一装,可偏偏自己最先被识破。
郑观音忽而抿唇一笑,她眉眼仍有承恩后的饧涩,微觑人时也风流妩媚,手指无聊去戳他身前的伤:“不过我还是喜欢圣人穿道袍时的样子,更朴素和善些,没现在这样雄赳赳的,教人害怕。”
圣上不领她的情,“穿道袍如何,音音总也不喜欢他。”
只是瞧见她怕,不着痕迹地扯过一侧的外披,围住身前心房处明显狰狞的伤。
郑观音见他果然还是吃他自己醋的,心下觉得好笑,轻声说道:“我又不知道观主几岁,你这样常年不归家,家中听闻又有严厉正妻,我才不要做你的妾室外室。”
“还修不近女色的道……”她忸怩背过身去,嗫嚅道,“我还这样年轻貌美,你喜欢时未必多能耐,不喜欢时还不怪我坏了你的修行?”
圣上饶有兴致地听着,抚弄她纤纤手指,忽而一笑:“音音怕入了门做花瓶摆设,被正妻磋磨?”
那时似乎为了哄她,确实说过道观里的道士不能近女色。
不过这也是实话。
“若真是未曾婚娶的道士,我哪有不心动的道理,过日子又不是金银堆里就好,总得瞧脸,似圣上这样风神秀彻,便是再长我几岁,我也情愿。”
她抬首,羞赧点头,声音轻轻道:“只
是那时候圣人又不肯说得明白,我便是心里这样想,也不敢说出来,怕观主忿忿,要报复我。”
圣上的手握住她的肩,欣赏她美丽曼妙的身姿与含羞情态,忽而靠近些,细啜她耳垂:“哪轮得到你清闲?”
她这个年岁,果然还是瞧郎君模样比较重要,圣上伏在她肩侧低声一笑,教人遍身的酥:“音音,嫁这样的道士也有嫁的好处。”
其实道家的方士为了逢迎君主,除却丹药也会进献一些别的法子,比如吐纳之法,教男子雄风愈振。
她太柔弱,还用不上刻意去调整内息,就已经受不得了。
郑观音被男子一点点调动得和软,然而却又去推他,低低唤了一声“圣人”,面上难为情:“我难道担心得不对?”
“自然对,音音说的有哪一件不是?”
圣上初得了手,虽云消雨散,骨子里迸发出的情||热未散,心绪仍然激荡,便决意这两日教她暂时歇一歇,然而这手上口中的便宜却总是如毛头小子一样占不够。
他俯身与她额头相抵,轻缓道:“朕又不在这上哄你,虽是骗你做了道士,但也守清规,这几日朕行猎,玉城都不同朕玩笑了。”
玉城长公主对待风流天子自有享用不尽的招待,然而这些时日她并不知情,察言观色,以为是他年纪上来,于是便不再拿皇帝夜间的事情开玩笑,谨防触了天子的忌讳。
郑观音被男子那等雄性侵||略的气息弄得满面绯红,正是无处可逃,甚至被他的热息弄得痒,咯咯笑出声来。
她笑了片刻,忽见圣上撑起瞧她,目光柔和极了,似有难言的缱绻。
“教你取笑,朕也有些生气,”圣上去抚她笑时颊侧明显的酒窝,“但想一想,入了紫宸殿你还是头一回这样开心,便觉得也没什么。”
这样私密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即便心里这样想了,也并不值得和人说,若这种事为外人知也只会教天子难堪。
只是两人贴得这样近,觉得她或许会高兴,便失口说与她听。
她本来也是一个极不满足的虚荣女子,万一晓得他在梦里待她的行事,不知又要如何取笑。
“圣人愿意幸谁便幸谁,偏给自己套上这样一层枷|锁,”她却有几分不领情,一双微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悠闲道,“难不成还真有谁会约束得了您,臣下们还巴不得圣人多有几位皇子才对。”
皇帝要睡女人,她又不晓得,别说是在宫中,便是在西苑里,她也只知道上值的事,其余时候一概不知。
似乎有一个记录的册子,记着临幸嫔妃的日子和对应女子,但她如今还不过是个宫人,又不能给她看,不过肯骗她笑一回,也不是全然待她无心。
圣上瞧她口中这样说,但总还是愿意露出些笑模样,猜她不过是那爱反着来的脾气又起来矫情,作势起身道:“音音当真不在意,那朕宣个宫人进来?”
郑观音心思微沉,圣上虽说是与她玩笑,但方才确实不大尽兴,她又禁不得再来一回,只怕早有这份心思。
然而他又不是什么独属于一人的丈夫,管也轮不到她管。
郑观音敛眉一笑,尽量泰然自若道,“圣上自便就是,我歇一歇去寻内侍监,总不能教我没榻可睡。”
她只有一丁点不舒服,然而想一想自己身侧的人与自己天差地别,将这份不悦压下去,想了想伺候自己的紫宸殿宫人,便是将来封了个位份,人家紫宸殿里的人也未必愿意服侍她去,不如做个人情。
“不知道南栀陛下以为如何,”她身前尚泛着酸,猜测皇帝更爱身量窈窕,但心口尤得丰盈的女子,“她身前最软,说话的嗓音也好听。”
圣上正欲见她生气泼醋,再不济便不言语,忸怩握一握他的臂膊也好,
然而她才经了初次,竟然说得这样轻松容易,没一点独占的心思,面上笑意不觉淡了些。
郑观音在圣上面前演戏也有些累了,更何况她不想再扣着锁环入睡,轻松一晚上更好,南栀要是得宠,早就封位份了,对她未来并无什么威胁。
要是她晓得知恩图报,记得传递消息给她,以后她再受不了,就教她来代替。
但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天子却不言不语起身披衣,俯下将她打横抱起,只盖了一张薄薄的蚕绸巾。
她惊呼了一声,有些害怕,瑟缩不敢动,生怕身上这一层落下,教路上的内侍看见,被圣上抱到御榻,重新扣上了锁扣,才呜咽出声,疑惑道:“圣人不是要宠幸宫人,怎么生起我气?”
要说吃醋,她也不够资格,难不成圣上要尽兴取乐,她拦着,皇帝才高兴?
主寝已经被重新收拾齐整,方才那样的激烈竟瞧不出一点痕迹,圣上卧在外侧,却未觉出与她合欢后的浓情蜜意。
“你的教导姑姑,难道教你妾妃之德时不曾说过,这个时候应该劝朕保重圣体?”
圣上并不教人熄灭灯烛,大约就要这样明晃晃地入睡,冷冷道:“以后将那些口是心非的性子收敛些,你当朕听不出来你言外之意?”
她前世便是这样,装贤惠装过了头,教他往别人宫里去,真去了又岂有不闹性子的道理?
郑观音微微一僵,她方才并没阴阳怪气,说什么酸话,而且教导姑姑又没说到这么细致,她头一回侍寝,人饿得已经过了觉出饿的那个劲,却还要被他挑剔。
圣上枕在她身侧,紫宸殿的榻原本也不是嫔妃共寝的地方,两人隔得不算远,他呼吸渐渐平稳,却始终未睡,反倒更能觉察到她的动静。
她僵着不敢动,就那样待了一会儿,大约是猜测他睡着,于是轻轻翻身向内,大胆用背对着他,只是锁链一响,她立刻警觉,像是被谁定住一般不动。
圣上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自背后环住了她,轻啄了啄她光洁的背,终究抵不住先开口,“音音,你嫁到谢家做了主母,也这样贤惠吗?”
他心里含了恼,欲在她身上重重来几回,只是又不大舍得她颦眉泪眼,低低地呼痛。
郑观音亦觉他莫名,至这时候还提起谢文徽,也不免有气,竟不转身,斩钉截铁道:“自然不会。”
圣上微微一哂,果然如是。
她道:“奴婢是奴婢,不该吃圣人的醋,主母是主母,何况谢家也有不纳妾的规矩,我嫁了他又何必贤惠?”
圣上毁了她这份到手的姻缘,即便皇后最初便不安好心,又哪怕她决意屈从,但委屈袭来,还是有些不可遏。
“圣人要幸谁,连皇后都不会有异议,奴更不敢说个不字。”
她又饿又困,烦躁得厉害:“陛下若要我嫁他,我纵然是高攀,可在内宅上,这一点也有底气。”
圣上听着一口一个“嫁他”,稍感不满,然而话毕竟是他先说起,耐着性子道:“音音想和朕讨要一个位份?”
这两日原为等她回心转意,说两句软话认个错,届时便给她一个惊喜,音音这样看重名位,说不得还会投桃报李,服侍时更主动些。
郑观音忍着气,难道她白白遭了他一夜,还不该要,“奴婢不敢,只不过是说实情罢了。”
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忍耐得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圣上果然挑剔至极,不好伺候。
要是谢郎君,虽说他母亲不好对付,然而要收拢住丈夫的心,她自忖他还单纯容易些。
她心里在钻牛角尖,圣上听了她的话,却未生气,静默了片刻才继续道:“还有呢?”
天子平息了欲之后,说起这样的事情竟也坦然:“还有哪处,他招人
喜欢?”
“娘娘说,要我按郡主的规格出嫁,到时候会有郎君夸街,许我十里红妆。”
郑观音枕在榻上,目光中稍有惆怅,轻轻拥上了男子厚实的肩膀,低声道:“哪个姑娘不想要十里红妆,夫君疼爱,就算成婚日又累又饿,他或许还要喝醉,但偷偷吃一点汤圆果干糕饼,走那些繁琐流程也会高兴。”
其实倒也不止这些成婚的仪式与夸耀虚荣,他那张脸、他的才华,甚至他平日的柔声细语,她也是很喜欢的,觉得符合她择选夫婿的标准,但这近乎动情,恐怕圣上并不想听。
她明知这些都不会有,只提到吃食的时候刻意放慢了些,哪有他这样将人里里外外都将及|奸|遍,一口吃的都不肯给。
时下四方安定,贵族们成婚的典仪也愈发隆重繁琐,这也是一个夸耀财力的好时机,然而皇帝成婚过早且仓促,只记得军士难得相聚饮酒,他成婚晚间还要担心他们饮酒过度,松懈防范,坚持换了铠甲去巡哨,唯有立后还算得上是隆重。
他默了默,竟没注意到她话外的意思,前世为着皇后戕害皇嗣被禁足,即便是立了她做贵妃,前朝亦无人敢为皇后说一句,那团他所疼爱的存疑血肉已经落了,臣子们也就不愿意再触怒皇帝,稍稍退让些许。
但那份洞房合卺,想来也不及她第一次有时那样欢喜。
“音音,便为这些么?”
他定了定神,虽然听着这些并不舒坦,到底也符合他的预期,音音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不过是个一心向上的女子,哪里会有这些多愁善感,喜欢谢文徽,自然是看中这些。
“就为这,不值得哭。”圣上将她的肩掰正,俯身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听到咕噜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一笑便板正了脸。
郑观音见圣上并未懂她的小心思,继而又出丑被他取笑,羞恼万分,正要不理他,却听见圣上叫了人进来。
万忠以为圣上或许已经累了,正在打瞌睡,进来时仍有一点睡意朦胧。
“朕有些饿了,”圣上声音里含着笑,淡淡道:“让人把郑娘子爱吃的捡几样送上来。”
……
紫宸殿一夜荒唐,翌日郑观音醒时,隔着帘子,似乎都觉察到阳光的耀眼。
圣上偶尔急切,不过倒没下狠手要折磨她,只是敷了药的那处还有一点不舒坦,身前酸,其余倒还好。
甚至因为睡前吃了宵夜,又喝了一点安神补血的药,睡醒起来分外清爽。
只是她摸了摸身上,不觉面上微微一热。
圣上不爱瞧她穿衣。
“醒了?”
圣上早便醒来,他早有轻薄她的心思,然而她睡得那样甜,却又不忍扰,只是含笑瞧着她恬静的睡颜,“音音这药吃的倒是有些厉害,睡得竟这般熟。”
昨夜破了身,被他这样瞧着,实在是有些害羞,郑观音低低应了一声,只是他手掌抚上来时不免蹙眉:“有些疼。”
她这样娇娇,又真心实意耐不得,圣上不免想到夜里只要他一握足腕向上,那沉甸甸的凝脂便轻颤不停,划过他身前千百回,带给两人别样的享受。
他面上亦热,到底夜里是他先有相迫的意思,于是也只轻轻俯身啜尝安抚,教怀中的美人面色绯红,听她耐不得时偶尔扯动锁链铮铮。
郑观音能睡到自然醒来时,其实夜里也渐渐觉出些这事的乐趣,但她却又惧他不肯停,不好开口求他,只问道:“圣人,外面似乎天大亮。”
他这时候似乎不该这样闲,不是去见大臣批阅奏疏,也该去督促督促皇子们。
“还早,”圣上含笑道,“若歇午觉,音音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他今日醒来也比以往要迟,晨光熹微,美人在怀,不
免有兴致,只是又觉出她的疲累,想着瞧见她自己醒来时那可爱的懵懂神情,只环了她枕在榻上。
温柔乡最蚀骨,一躺便到了现在。
这哪里早,郑观音听得出他揶揄,猜他大约是回来又宽衣,挣脱他向内,弄得铁链作响,“圣人取笑我。”
“取笑你做什么,倒是朕,今日大约没少被外人取笑,”圣上便喜欢看她这样千娇百媚,镇日不足,与她有心玩笑道:“朕教万忠去前朝说,朕圣躬违和,今日有要紧的事便写折子,不再见人。”
郑观音没想到他竟然真与自己在榻上这样久,一时目瞪口呆,轻声问道:“圣人昨夜也累到?”
“你这样娇气又轻盈,哪里有什么累,”圣上握住她手去抚自己颈肩,笑吟吟道,“紫宸殿里今日现抓来一只猫,替音音挡一挡过。”
他身上伤痕固然多,但许多都是流矢,近身搏战并不见多少,还不及她烙下的伤多,圣上晨起把玩她纤纤手指,不觉也有些无奈,虽然忒野,但好看却也是真的。
郑观音心道了一句活该,然而圣上肯自己吃闷亏和被外人瞧见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