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的红墨汁要凝了。
沈拂尘放下笔,转而拿起墨条熟练地研着,“还有其他事么?”
李怜雪听了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尔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便说:“回师尊,我还有一事想问。”
沈拂尘面色正常,“说。”
“师尊。”李怜雪望着窗纸投映出来、正襟危坐着的颀长人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溃烂之术这件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她是仙门的圣女,自然心系天下,会忍不住打探。
“咔吱”一声,房门开了。
沈拂尘半束着发,青丝柔顺地垂在身后,只用一条细长的带子简单地打了个结,不像白天那样戴着玉冠。
如此一来,在月色下看着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缓步走出来,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李怜雪,道:“溃烂之术一事,我已禀明仙门,你无须多虑。”
房间里熏着香,沈拂尘身上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除了香气什么都闻不到。
冰霜阁从来不留人过夜。
李怜雪拜在他门下已久,也懂规矩,行了个礼就准备退下了,“那师尊早些歇息,怜雪就先行告退了。”
她素日性子活泼,但到自己师尊面前还是会有所收敛的。
沈拂尘轻轻地“唔”了声,看向遍布星辰的夜空,眸色微动,忽然出声叫停了李怜雪,“对了。”
他似无意地提起,“白天跟你一起的是南枝门主的弟子?”
一听到他的声音,李怜雪马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她是南枝门主最疼爱的六弟子,叫时柒。”
疼爱是假,经常罚是真。
但她又怎么可能揭好友老底呢。
南枝门主是整个仙门最最最出名的一名门主。
第一,他爱鹤如命,曾为鹤为其他门主大打出手。第二,他的弟子很多,南枝门主是整个仙门最喜欢招弟子的门主。
也是性子最吊儿郎当、脾气最不好的门主,与沈拂尘看似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
不过南枝门主也是明面看起来吊儿郎当而已。
若遇到触及他底线的事,直接变脸,从他曾跟其他门主大打出手这件事可知,不少门主不待见他,连带不待见他的弟子。
李怜雪不知道沈拂尘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师尊,怎么了?”
他转过头,微微一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她也没怀疑,爱说话的性子又暴露出来了,“时柒也十分敬佩师尊您呢,她说整个仙门就没有弟子不想成为您的弟子的。”
“师尊您以后还会收徒么?”
李怜雪顺口多问一句。
沈拂尘抬手抚过挂在旁边的风铃,不答反问:“你不是说她是南枝门主最疼爱的弟子么,她也想拜入我门下?”
李怜雪忙摆手:“师尊您别误会,不是时柒让我过来打听的。”
他指尖勾过风铃尾端,颔首表示知道了,“既然是南枝门主最疼爱的弟子,那想必法术了得。”
若不是法术了得,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松地将那一团白雾砸向墙。
至少,沈拂尘门下的弟子也只有两个人能做到。
分别是李怜雪和她的二师兄谢舟,不过谢舟是天生的修仙奇才,仙门公认的,李怜雪是仙门圣女,资质本就不凡。
而时柒呢,在今天之前,他对此人算是闻所未闻。
沈拂尘见李怜雪不言,眼神似染上了疑惑,“难道她法术不好?”
李怜雪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猛地咳嗽好几声,她咳红了脸说:“不是的,时柒她——法术确实不错。”
她撒了点小谎。
时柒的法术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在众多弟子里很平庸。
可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师尊,李怜雪好歹得帮好友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她又道:“她在修习方面也很努力。”
不知为何,沈拂尘倏忽没了兴趣,放下手,“好。我乏了。”
这太措不及防了,李怜雪还想说下去的,愣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我先退下了,愿师尊有个好梦。”
好梦么,他从来无梦。
梦一般是反映人内心的渴望或恐惧,而沈拂尘是骨肉重塑之体,七情六欲早就被抽掉了,所以他无梦,也不能有梦。
此事只有仙门百家的门主知晓,他们也庆幸身为仙门唯一仙尊的沈拂尘无梦。
若以后有梦了。
那便意味着生了心魔。
而心魔生,则仙途尽。
由仙堕魔。
冰霜阁外面。
时柒背靠着一根红柱子几乎睡着了,戴在头发上的钗子没插好掉了下来。
“哐当”一声清脆响。
她瞬间醒了,一抬头就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李怜雪,困困地打了个哈欠问:“君离仙尊怎么说?”
李怜雪摇头:“应该是其他弟子看错了,冰霜阁里面没有南枝门主的仙鹤,你回去让人再找找吧。”
时柒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哦,我知道了。”
她有理由怀疑老天爷在捉弄自己,南枝门主的仙鹤是让门下弟子轮流照顾的,今天正好轮到时柒。
结果不见了!
时柒简直想买块豆腐回来撞了,昨晚才被南枝门主罚去打扫藏书阁,今天又……天要灭我啊。
李怜雪踌躇了一秒,愧疚道:“对不起,要不是我白天拉你出去,没人照顾仙鹤,仙鹤也不会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