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赫城中西侧有一处十分宽阔的祭祀之所,名唤佑荫坛,每年城中庆典都会在这里举行。
佑荫坛可同时容纳千余人,而祭所四周则是些颇为讲究的饭庄酒楼,为的是给那些祭祀完毕后的权贵富户们提供休憩的场所。
佑荫坛之中最惹眼的莫过于中央的那座通天巨塔。这座古老到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朝代更迭的木塔名叫凭霄塔,因为通体木榫结构,经年风雨塔身外侧的木雕围栏早已腐朽,脱落后便露出塔身内部。凭霄塔的塔心柱是一株三人合抱的参天老松,塔分七层,层层梁柱高挑,顶层高耸入云,流云涌动时似在云霄之上,晴好时能远眺昏河水东流入关天峡之中的壮阔景象,可谓霍州第一高。
而朱明祭便年年在这巨塔之中举行。
“朱明”二字本是取自每年春末夏初时,开得极盛的荼蘼花的样子。这种霍州当地特有的荼蘼花鲜红而明亮,祭典当日,祭司会取一束开得最好的鲜花做成花环,高悬于凭霄塔的最高处。塔内钟声响起后,谁先摘得花环戴在头上,谁便能成为那一年祭祀仪式的祭司,亲手捧着珍贵的祭品献给诸天神明。
霍州人对这一传统一直保有极高的敬意,视能亲手供奉神明为最崇高的事,参与者们的热情空前高涨,竞争也是颇为激烈,年年都有从塔身上摔下的摘花者,坠落后往往非死即残。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阻止来年朱明祭的热潮。
今年的朱明祭,瞧着要比往年还要热烈几分。
这便要说到城中近来的风云人物邹思防、将得来的美玉献与祭典一事。邹家前阵子也算是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通,众人都无比好奇:究竟是怎样一块绝世美玉,能有这般魔力。
钟声还未敲响,参与摘花的人们已经围聚在木塔下,不少人都在低头祈祷,希望神明赐予自己力量一举夺花。几处能够抢占先机的出发点已经挤满了人,肖南回站在一众有备而来的参与者中,越发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听完规则宣读之后,她突然有些后悔。其实若是论及轻功,伯劳自然技高一筹,但对方有一致命弱点,便是惧高。比寻常屋顶再高些的地方,伯劳几乎是从来不去的。
而肖南回的脚下功夫向来没那么轻盈。她自小在军中长大,各营最爱比试的节目便是摔跤,她是女子,身量体重都不占优势,但摔打久了,下盘功夫也练得十分稳固牢靠,这次攀塔倒也有些帮助。
除此之外,她能有几分胜算,便要看今年众摘花者的水平了。
可惜啊可惜,朱明祭不允许参与者携带任何兵器或是辅助工具,必须徒手攀爬。若她能将自己的兵器带着,便是在万丈高空之上动起手来,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除此之外,伯劳先前的担忧也不是全无道理。江湖中人大都善使刀剑暗器,对旁的兵器总会多些留意。她在昏河上的时候尚且没有露了底细,此时如此人多眼杂,更不能太过显眼。
罢了罢了,赶鸭子上架而已。她一个上过战场的,如今不过摘朵花,还能怕了不成?
终于,日晷投下的阴影走至正中,守着那口巨大青铜钟的壮汉便推起钟杵。
钟声自佑荫坛中悠扬传出,那无数蓄势待发的身影一跃而上,向着高塔进发而去,围观的人群也跟着沸腾起来。
才一开始,肖南回便发觉自己之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她是第一次参加,虽说身体底子不错,但是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经验,而她左右不少摘花者一看便是多年老手,连哪根横梁能踩,哪根绝承不了重都一清二楚,攀塔技巧更是压她不少。
一盏茶的功夫,她已落后不少。但她懂得现学现用的道理,渐渐掌握了一些窍门要领,攀爬的速度越来越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不少之前一马当先的,都开始有些体力不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仗着多年行军练就的耐力,终于慢慢赶超上来。
然而越接近塔顶,周围的风便越大,围绕着塔心桩的横梁也越来越稀疏,攀爬者无不放慢节奏小心落脚。因为从第五层开始,只要一个不小心跌落下去,那便是凶多吉少了。
脸上的汗被风吹进眼睛里,她停下来喘息片刻,顺便也观察着周围和她一样快要接近塔顶的人。左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映入眼帘、引起她的注意,那人身量虽然不高但却十分灵活,但这并不是引起她注意的点,吸引她目光的是这人脸上蒙着的那块布。
来参加朱明祭的人大多是为了显示身手才来的。若是有人拼上性命来参加,却故意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便十分可疑了。此人多半目的和她一样,虽对摘花夺冠一事势在必得,却也害怕事后叫人认出来,所以才一早做了准备。
对方将头发束成马尾,只露出额头和鬓角,肖南回远远瞧着,觉得对方也许年纪并不大,只是那眼中却满是老练狠辣,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着一块卯钉,瞅准机会一脚将他身侧的另一名摘花者踹了下去。下脚之狠,令她仿佛隔空听见了那人胸骨断裂的声音。
眼下显然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但她还是被今日目睹的第一桩惨案惊到了。
这朱明祭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暴力血腥,她真是有些后悔答应了外面那几个王八羔子,如今再想退已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拼到最后。
伴随着失格者的惨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下方围观的人群不禁发出或叫好、或遗憾的呼声,肖南回咽了咽口水,抬头时发现那行凶少年锐利的眼睛也在盯着自己。这一回,她只停顿了片刻便移开视线,奋起向高处爬去。
高空之上动起手来绝非上策,如何能避免狭路相逢的局面才是关键。
接连避开几名摘花者后,她借着巧劲登上凭霄塔第六层。耳边风声呼啸作响,下方人声已经听不太清,还在向上伸延的塔身淹没在云雾之中,流云像一席轻薄的布幕盖在头顶之上,令她看不清上面的情况。
她先前一直暗中计算着在她前面的人头,如果计算无误应当不超过四五人。第七层是最惊险的一层,不会有人在短时间内顺利登顶,所以她应该还有胜算。
原地思索一番,她将身上所有易被人抓扯的布带全部捆扎好,又重新束了手腕和脚踝的布料,深吸一口气向着最后一层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