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陛下在荒漠的时候,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还能有心思听风赏月?这是哪个乌龟王八蛋传得没谱的事,真真是对不住我吃的那些个沙子......”
夙平川突然勒了马,转过头异常严肃地盯着她:“当真没有?”
肖南回被他这目光瞧得发毛,耳边突然回荡起皇帝在密道中说过的话,瞬间觉得心虚气短,连忙摇头道:“当真没有。”
那夙平川又盯着她瞧了好一会,这才一夹马肚向前冲去,背影瞧着倒是比刚刚欢脱不少。
她平了平胸口、舒出一口气,努力忽视不远处伯劳探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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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与前哨接应完毕的肖南回等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晨起的雾气像河流一般在林间蔓延流淌,这种雾同先前在天沐河东岸遭遇的大雾有所不同,它缠绕在这片林子的根部,将将没过人大腿的位置。此时若有人在其中走动,便会将沉积在底部的水雾带起、格外显眼。
肖南回与夙平川带领的这支轻骑没有着重甲,整队人皆下马蛰伏于矮灌木丛中,等待雾气褪去。
寒气在她眉间凝成了水珠,随着她眨眼的瞬间坠落下来。
她没在意,低声同夙平川交代道:“此处地势低洼,依我先前经验,他们定会在隐蔽处设哨塔。一会我与伯劳在前探路,你带领剩下的人先按兵不动,我会依次引出哨塔动向,你随后快速击破,这样方能不打草惊蛇、趁机将他们一举歼灭。”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回应,转头看去,却发现夙平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短暂接触了片刻,夙平川已移开视线。银色的胄盔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坚毅的下颌线。这几日行军,他长出些许青色胡茬来,瞧着比从前倒是稳重不少。
肖南回以为对方仍在为先前被俘一事而糟心,生怕他因情绪而影响战斗,于是真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昔日与平川弟切磋时便知你力大无穷、招式精猛,后知你虽从未踏足西南之地,却愿以一己之力涉险峻,乃是我平生所见之中最为英勇之人。将军尚且年少,假以时日必为我天成铁骑之首、奉为上将,如今你我得此机会并肩作战,自当上阵杀敌、快意恩仇。有何心事,可等战后一饮、自然就畅快了。”
言罢,她不再看对方表情,一手拎起平弦、一手牵着吉祥,向着前方而去。
那处神秘的寨子就掩藏在雾气与灌木丛中,肖南回靠近的方向迎着晨光,只能小心借助树木的影子掩藏身形。伯劳紧随其后,依照她的手势摸入哨岗,两柄短刀杀人无声,就连晨起觅食的鸟儿都没有惊动。
连攻三座哨塔,敌方终于有所察觉。号角声在寨子中响起,肖南回唤来吉祥翻身而上,吉祥脚下似起舞一般,在复杂的地势间灵活迅速地移动着。她气沉丹田,双手握紧平弦迎向敌营中冲出的第一队人马。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看似不起眼的营地中的敌军数量远比想象中要多。若非临军布阵的安排,那便应当是另有蹊跷。
身后厮杀声渐大,夙平川已带人杀了进来。百余精骑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利用移动迅速的优势抢占有利地形,将试图突围的敌军牢牢困在原地。
围剿的圈子慢慢缩紧,眼见势头大好,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突然,几道银光闪过,转瞬间插入几名天成将士的胄甲之下。
那几人瞬间喉咙鲜血飞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一头栽下马去。
是弓箭手,百步穿杨、三箭齐发的弓箭手。
肖南回低喝一声,迅速拆散天成聚集在一起的骑兵阵列,试图缩小己方目标。
嗖嗖嗖,又是三箭接踵而至,转眼又杀三人。
这一次她已能锁定那弓箭手的位置。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哨塔,她可以肯定,那一支支冷箭便是从那里射出的。
伯劳正在不远处杀得起劲,她回枪又挑了两名不要命的悍匪,轻斥一声,吉祥一个灵活转身,从一片混乱的战局中一跃而出,向着那哨塔奔去。
哨塔上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支支飞箭破空而来。她试探性地挥枪格挡,这才发现对方虽然箭法精准,力道却不是十分刚猛,是以方才的箭皆是从胄甲下方的空隙射入,而没有一支是穿甲而过。
她驱使吉祥加快脚步,手中长枪舞地密不透风,那箭便近不了身。
眼见离哨塔越来越近,肖南回毫不减速、纵马飞奔而去,手中长枪横至腰间,瞧准时机扭腰挥出,锋利的枪头呼啸着向哨塔底部的捆扎的青竹砍去,碗口粗的竹竿应声而断,哨塔一角瞬间塌陷,随后整个塔身失去平衡向一边歪斜倒去。
塔顶的遮蔽物散落开,一个瘦小的人影显露出来。对方试图抓住哨塔上一根未完全折断的竹竿,却被上面的倒刺穿了手掌,手一松、彻底跌落下来。
坠落的一瞬间,肖南回听到“他”低呼了一声,整个人顿了顿。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碧疆虽母系掌权,却少有女子习武,似方才那般精妙的箭法更是稀奇。
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肖南回驱使吉祥靠近那人坠落的地方。
对方穿着普通碧疆百姓穿的辫线小袄,看起来身形颇为瘦小,整个人可能因为方才的撞击晕死了过去,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露出的那半张看起来也是脏兮兮的。
是她多想了吗?
屏气凝神,她抬起手中的平弦。
天成有不杀妇孺的行军令,但她认为眼下情况大有不同。对方不仅是一名女子,更同她一般是一名战士。而她如今脚下所踏是征战的沙场,她的立场不能有所动摇,更不能为跟随她的天成将士留下隐患。
手臂微微用力,笔直的枪杆蓄势待发,就要结束这场短暂的对决。
然而下一刻,她敏锐地察觉到右后方有人正飞快靠近。
一切发生得太快,肖南回只来得及在余光中瞥见一名赤甲的骑兵向自己扑来。
赤衣配甲、是天成肃北军的装束。来人并非敌军。肖南回停顿了一瞬,没有做出反击的动作。
可随后她虎口一麻,手臂因巨大的震动而狠狠撞回她腰间。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银光陨落,平弦转瞬间已断做两截,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有生以来,这是肖南回第一次在战场上被友军挡开杀敌的长枪。
不,不是挡开。是一击截断。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她看见那骑在马上的人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肖准沾了鲜血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喜悦的复杂情感,而这双眼正死死盯着地上那名碧疆人。
从数月前孤身远征的那日起,她没有一天不幻想着与他重逢的这一刻。
然而她从没想过这重逢的情形,会是眼下这般模样。
肖南回愣怔在原地,手中断裂的枪杆滑落。
此时的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着那样神情的肖准,她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