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又有新的幺蛾子出现了。
姜芙的母亲丹娘原是瘦马出生,对女子妆容、发饰、穿搭等多有研究,深得前户部尚书原配楚夫人的喜欢。丹娘改嫁从良后,楚夫人便将她收作了贴身嬷嬷,对姜芙一家也颇有照拂。
而她是楚夫人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与楚家嫡公子楚子然也算青梅竹马。
她虽在身份上注定与楚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无缘,但当个贵妾却是够格的。
姜芙容貌姣好,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楚夫人一直对她十分满意,也曾对她耳提面命、多番暗示过,承诺婚后必不会让她受委屈,且她将来的孩子也会享有嫡子一般的待遇。
懵懂时,姜芙也曾对那位少年英气、玉树临风的楚家公子有过意动,然而尔后发生的一些事,已然让她将这份情愫看淡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她的及笄礼了,楚夫人的暗示也越发明显起来。
多次婉拒未果,姜芙便直接向楚夫人表示自己无意婚嫁的想法。楚夫人听言沉默了一会儿,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只是劝她回去再想想。然而姜芙清楚她的强势,知道怕还是有好几番的游说,一时间只觉得疲倦极了。
然而,几天后,丹娘突然面色难看地找到她,说她就快及笄了,楚夫人定会对她的婚事穷追不舍,并劝她去她亲生父亲忠渝侯那里躲躲。
姜芙只觉得莫名其妙,楚夫人又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如今山河鼎盛、政治清明,她难道还能逼婚不成?
然而丹娘并不是仅仅是来劝告的,在找到她之前,她早已向忠渝侯府修书一封,言明姜芙即将归府的消息。
等于在姜芙知道这件事时,飞鸽已经在去往侯府的路上。
姜芙顿时怒火中烧,将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
在忠渝侯府的护院和仆人快到时,姜芙最终还是不想让丹娘为难,便出了房门。
而看到门口立着的丹娘时,姜芙又心软了。
作为女子中的女子,丹娘最是爱美,对穿衣打扮更是一丝不苟,后来即使成了嬷嬷,也是在服饰妆容的规制上下做到了极致。
而此时的她,却双眼通红,眼圈熬得乌黑,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几缕散落,衣衫是没有打理的皱巴巴的模样,人更是清瘦了一大圈。
看来是她把锁在房里生闷气的这几天,丹娘也是没吃好没睡好。毕竟是养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姜芙一时间心疼极了。
然而,作为子女的意气还是让她说不出一句软话来,反而赌气道:“你当年是故意将我和忠渝侯世子抱错的吧,你想让你儿子在建安荣华富贵,出于愧疚,才将我养大的吧。”
面对姜芙的指责,丹娘垂着头,始终不发一言。
看着她这副心虚的模样,姜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不几月前来的那两个人,让你又想起来了你儿子,忽然觉得他长这么大,一面都没有见着很是可惜。”
“现在后悔了?想把我送回去来换你儿子?”姜芙眼睛涨的通红,直视着丹娘,讽刺道:“忠渝侯府是高门大户,你以为他们那么好说话啊,自己悉心培养多年的侯府嫡子,你说换就换?”
面对她的指责,丹娘始终沉默着。
终于,在侯府的人敲门时,丹娘还是拉过姜芙,将一块和她的手一般冰冷的黄玉扣到了她手里。
“苗苗,是阿娘对不起你。这是阿娘手里还算值点钱的东西,你路上有事可以应应急…”
姜芙很想说,侯府既然派了人过来,一应细软必将早已准备妥当。然而望着丹娘眼里的愧疚和不舍,再多的话她始终没能说出来。
就当是母亲临别前的一点心意那,她垂下头,接过了黄玉。
两人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或许是离别的愁绪淹没了此刻的怒意,姜芙没能说出更狠的话来。
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后,她问丹娘:“父亲呢?”
姜固从小最宠她,她即将离家,且不知归期,按理说即便无力阻止,也该出来送她最后一程。可自从她将自己锁在房内开始,几天了都没见父亲前来问询。
丹娘抿了下皲裂的下唇,眼神闪躲地解释道:“年关将至,酒楼大宴众多,你父…阿固他忙不过来,这几天便宿在了酒楼,还…还不知道你要离家的消息。”
姜芙点点头。
不知道也好,若是父亲知道了,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离开,而她并不想姜家与忠渝侯府闹僵。
忠渝侯府在京城家大业大,权威甚重,父亲的阻止无异在挑衅结仇。若是两家和和气气的,她往后或许还能有回来探望的机会。
她走入屋内,拿出一件厚实的棉好,盖在了丹娘身上。随后拿出放在床头的木匣子,递给丹娘,“这是我这些年替教坊司的姑娘们描花钿挣的一些体己,里头有几颗银锞子一些珠钗,虽然不多,好歹也是一点积蓄,也算是成全了您的养育之恩。”
丹娘见她收下了黄玉,也犹犹豫豫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木匣。
姜芙将黄玉放进斗篷的内袋里,凝视着丹娘的脸,郑重地告别:“阿娘,此别后不知何时还能再相逢,还望珍重。”
豆大的泪滴从丹娘妩媚的丹凤眼里流出,划落玉面,我见犹怜。
她攥紧了木匣,指节抠得发白,“苗苗…保重…”
身后是丹娘嘶哑的啜泣声,姜芙没有回头,拉开大院的门,坐上了忠渝侯府的马车。
以后或许还会再见的吧,但今后很长一段路,都要自己一个人走了。
马车离开维扬一带,气候变得愈发严寒。
姜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长的家乡,踏上了北上建安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