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七年,时值寒冬,京城的严冬惯是如此,透不出半点生机。
今日一月初八,京城张家老太君办寿宴,珍宝美食都呈放在席面上,花团锦簇一片,彰显主人家身份地位。
丫鬟仆从们忙前忙后,有条不紊地挂红灯、烧地龙、端菜摆席,一排暖意融融,抬眼扫去,主人宾客人人脸上都是春风得意。
前场一片喧闹,自然无人能听到后院的动静。
“娘,放过我吧。”
身着华服的女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额头一片殷红溃烂。她身着的衣料可见的不俗,只是样式颇有些年头,早已不时兴。
被她称作娘的老妇,正是今日的寿星张老太君。
此时的老妇早已撤去和煦的笑,她阴沉着双目,如冷血动物一般看着脚边蝼蚁似的女人,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她语气怜惜,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阿瑛,有时候本君真是心疼,你被评儿整整欺骗了十年,却依旧蒙在鼓里。”
老妇面露痴狂,“若不是京中有术士说,巫女之血可以炼成永葆青春的养颜丹,评儿身为京城贵子,何故娶你这个通州庶民为妻?可惜你的血一点用处都没有,也不知你是哪儿来的野种!”
胡菡瑛听到老妇的话,不敢置信,如坠冰窟,她颤抖着唇喃喃低呼,“娘……”
“本君不妨告诉你,评儿早就同本君商定,今日必送你下黄泉路。”老妇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似乎在他们这些权贵的眼中,杀死一个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胡菡瑛瘫坐在地上,怎么敢信。
她与张评十年夫妻,此人哪怕再不喜自己,怎会要她性命?
张老太君看着胡菡瑛一脸颓唐,惋惜地勾勾嘴角,复而踱步离开后院。
胡菡瑛额头一片冰冷粘腻,隐隐作痛。她被两个粗使婆子压着,娇俏的面容被深深埋进泥泞的土里,半点昔日贵少夫人的尊严都没有。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这走马观花的一生,竟然像是自我编织的一场黄粱大梦。
遥想建安三十七年,先帝尚在。
张评运送药材途径通州与她结识,得知胡菡瑛的苗疆巫女的身份后,遂几番甜言蜜语将她包裹,致使她万分笃定张评就是自己的命定良人。
她远离通州,随张评步入京城,原本以为是美好生活的开端,谁曾想彻底跳入了火坑。
张评声称自己母亲身体抱恙,一定需要胡菡瑛的心头血为引子炮制药材。
想想那时真是傻,竟然想用自己的精血去换回一颗浪子的心。
她一次次刺开自己的心口放血,最后生生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少女大抵都是天真无邪,曾几何时她也在张评的臂弯里红着脸认为自己大龄未嫁不过是上天的安排,是命中注定和张评的相遇。
只是胡菡瑛现在知道了,这世间最不该相信的就是缘分二字。
冬日的大地冷如冰台,胡菡瑛半边埋在地上的脸已然冻得失去直觉,她奋力想要挣脱开二人的长臂,却一次次被压倒在地上。
忽而耳边一声男声幽幽传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对本少的爱妻如此无礼,还不快快扶夫人坐起来。”
虽然许久未见自己的丈夫张评,胡菡瑛旋即便听出是他。
她被两个婆子蛮力拉起,她刚想看看自己的枕边人,随即脸上如被火烧般迅速蔓延疼痛,胡菡瑛耳朵里嗡嗡耳鸣。
胡菡瑛生生受了张评的一巴掌。
她偏着头再次倒在地上,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知道这个冬天恐怕是再也熬不过了。
男人冷酷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真是没用的东西,还是早早下地狱为好,给我的美娇娇们腾腾地方。”
胡菡瑛缓缓擦干净脸上的血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张评。张评被那双眼睛看得心中犯怵,厌恶地一脚踏上已经破碎不堪的发妻。
瘦弱的胡菡瑛毫无生气地再次摔倒,张评不愿再看一眼,对着阿碧说道,“夫人若是喝不下这药,便是你替她喝。”
婢女阿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置身冰窖。
夕阳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天上黄云集卷,已有零落的冰碴开始扑腾着奔向大地,熟悉天时的人就会知道,不久大雪就会开始肆虐,这将是一场不管不顾的大雪。
胡菡瑛忽然好想回她的家,只是以此残躯又能去哪,少时的港湾已经覆灭,这世间与她相关联的人俱已不在人世。
胡菡瑛双目失神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阿碧,阿碧不住地磕头。
她在赌,赌少夫人一定不会连累无辜,在赌少夫人一定会喝下这杯毒酒。
她失笑地拿起酒杯,酒中沉淀着白色粉末,这些人连下毒都这么明目张胆,药量都无法溶解于酒中,真是生怕自己死不了,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胡菡瑛毫无生意,草草吞下。
嘴里尽是苦味,肚子先是如吞下寒冰,没一会又是灼如火燎,又像是被人拿着千万根钢针狠狠地刺进又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