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禅只觉得这天地怎么生的那样的广阔,自己因难堪而觉渺小地无依无靠。
李寂禅也不过二十的年纪,人生第一次做官,做官第一天就被小娃娃骂了“狗官”,实在是世事难料。
他想扑棱扑棱扇子缓缓尴尬,却发现已经不是宫廷里的公子哥,那扇子也不再随身携带。
他咽了咽口水,现在的处境傻子都能感觉到后背发凉,不用回头都能知道大家是怎样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觉得周围压抑得不得了。
李寂禅求助地看向杨作随,“舅父……”
杨作随吹起美髯瞪起眼,眼睛里满满的嫌弃,大有恨不得当下就狠狠揍这皇三子一顿的念头。
他闷闷地憋下一口恶气,对着群众安抚地说道,“早起是县太爷嘴上没留神,大意说了梦话,谁知道被下面的胥使们当真了。因为县太爷言语之失,让大家蒙受了人祸,我们照价赔偿。”
“不识字的也不要慌,到县太爷落脚的胡家客栈来找我,我必为大家写好收据,把大家今早的损失都给补上。”
说完杨作随给李寂禅使了个眼色,李寂禅当即满脸羞愧,给百姓们作揖道歉。
百姓们事实上并不在意李寂禅说了什么,只听得杨作随一句“照价赔偿”,都满心欢喜一个个地散去,着急回家算账好讨些银钱。
随后几天,客栈里便络绎不绝有人前来,李寂禅一行人初到通州,人口账本都未落实,又急于在通州扎根,只能草草记录前来索银的人的名姓。
县太爷赔钱的消息口传口,这下前来讨钱的人口众多不说,其中不乏有趁机狮子大开口的。
李寂禅和杨作随见钱袋一天天瘪下去,有苦说不出,只能暗暗记下这些名姓,安慰自己日后算帐。
等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李寂禅已经吃不消了,心中不由暗恨这群百姓像吸血蛭一样贪得无厌。
杨作随见李寂禅神情苦闷,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殿下还年轻,从前在宫里带出来的坏毛病一时难改也是正常,此事只当是一个教训,日后可要注意了。”
李寂禅连连应声,心中生出感慨,做官实在不容易。
杨作随提议,“殿下不必担忧,臣在弘农还有一块宅田,届时卖了多换些银两便能填上这个窟窿。”
李寂禅一惊,连连摆手,“弘农是舅父的养老之所,不可轻易卖去,舅父千万不能动这念头,否则将来侄儿入了黄土,遇上母亲问起来,侄儿也无无颜面对母亲。”
辞了杨老学士,李寂禅走到客栈大堂,看着门外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叹气。
俊颜染上了哀愁,人生还是头一次为钱袋窘迫而感到哀愁。
胡菡瑛近日也听了好些街头传闻,都说这京城里来的公子哥县令空有一副好皮囊,脑瓜子都生锈了,任由这些地方流痞欺辱到头上来,还这么一副软绵绵的姿态,就差把“我好欺负”写到脸上去了。
自她认识李寂禅的那一日起,便觉这个人虽有些不着调,却是好心地过分,而现在这些通州百姓竟然如此贪得无厌,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胡菡瑛此人虽是山贼,可也是极其讲义气的山贼,既然决定护着李寂禅,那欺负李寂禅就是欺负她胡菡瑛!
她立即招呼来客栈里的伙计刘林,嘱咐道,“你趁着夜色上山寨,带些银两来解了这县太爷的大急。”
刘林应下,不肖一会功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厨房消失了。
胡菡瑛拢拢鬓边的发,端了壶茶水径直走到李寂禅身边,故意说道,“大人好心肠,给通州人做起慈善来了。”
李寂禅听了这话一阵苦笑,“胡掌柜说笑,初来通州是抱着做出一番事业的目的,谁知道刚来就捅了篓子。”
他对着美艳掌柜颇有些许的不自在,端了茶就往嘴里送,一口气呷了半碗,感觉平定点了内心的慌乱,这才招呼胡菡瑛坐下。
胡菡瑛把李寂禅的片刻失神看在眼里,顿觉疑惑。
虽然上一世总有那么点李寂禅心悦她的感觉,不过影影绰绰、若有若无,谁也未曾捅破过那张窗户纸。
难道这李寂禅前世杀百人为她复仇、剜心头血供她长生,就因为在通州的这点……情愫?
李寂禅自觉干坐着不大好,又苦于找不到话说,还好胡菡瑛开口了,“大人以后什么打算,几时回京?有寿终正寝的打算吗?”
李寂禅哑然,这掌柜问的什么话,怎么叫有没有寿终正寝的打算!
但见胡菡瑛神色认真,只好含糊其辞道,“等父皇下旨我便回去,自然也是想寿终正寝的,谁不想活的长长久久……”
胡菡瑛见李寂禅讷讷的模样,心生悲悯,哪里能等得到皇帝召他回去,他那恶狼雄鹰般的兄弟们,都快扑杀到这小小通州来了。
她心中不屑:小小李寂禅没有志向,寿终正寝算什么,早点投胎才是正经事。
不过既然知道李寂禅此世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她就放心了,毕竟良好的心态是成功的一大半。
胡菡瑛的芊芊玉手端起茶盏,红润的两片唇瓣浸濡了茶水平添了一份晶莹,她目光淡淡地放在客栈门外哄抢银钱的人群身上,看不出情绪。
李寂禅忽然心头一跳,手指划了划桌子,有些不自在,欲说还休地瞥了几眼胡菡瑛,胡菡瑛原本心中坦荡,被这白面小俊生害羞的目光看着,也焦灼起来,只觉得屁股下的板凳怪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