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红门,双龙飞檐。
深红色的宫殿白雪覆顶,在一片雪色中庄重壮观。
宫殿的大门从内向外敞开,殿内不断传出歌舞升平的奏乐声,其乐声悠远,哪怕离主殿偏远的清冷偏殿都能听得些许音符。
殿内明亮如昼,玉璧为灯,白珠为帘,金尊玉像光彩灿灿,只一眼便是道不尽的富贵煌煌。
一座冰雕的双龙戏珠摆在殿中央,冰龙脚下以大面积的冰精雕出川流不息的形态,起伏连绵之流态宛若真川活现,端的是巧思妙想。
按照宣国的传统,除夕夜是家宴,岁首当日晌午开始一直到晚上举办的是新春宫宴。
寻常人家过年大多吵吵闹闹,吵归吵,但胜在亲近。
皇家因宫中诸多规矩,加上身份所束,哪怕身在银屏金屋,食的是上等佳肴,依旧挡不住大殿内四散的冷冷清清,和传杯弄盏间的拘谨寡言。
自皇贵妃去世以后,老皇帝痛失所爱终日郁郁寡欢,连带着对后宫也没了兴趣。
最后干脆遣散了无子嗣的嫔妃,唯留下三名膝下有子的妃子。
“梁儿,少喝点。还有,不可坐姿歪斜,你是皇子,当平坐端整。”宜妃一身正红色的华服坐在大皇子上首,斜目不时出言提醒。
她是大皇子母妃,后宫数她年纪最长。
她身为妃子本不能穿正红,只因后宫无人,便由最年长的她接下掌管六宫之责,虽无皇后头衔,却手握实权,哪怕不敬先皇后和先皇贵妃,以正红出宴有违宫规,却也无人敢上前责问。
好在后宫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宜妃除了在自己的吃穿用度上颇为奢侈,对其他妃子也算客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至克扣什么。
毕竟就那么点人,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她如今已有四十多,因保养得宜不过眼角皱纹稍显,脸颊依旧饱满白嫩,眉眼生辉。
唯独一双眼中若隐若现的刻薄凌厉之态难加遮掩。
乔梁已是快三十的好大儿,还要被严厉的母亲当成三岁孩童般时不时的纠正数落。奈何他又不敢还嘴,只得臭着一张脸,满脸写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照宜妃所说摆正坐姿。
宜妃对面的庆妃和娴妃都是温软性子,坐在老皇帝左手下首。
一个忙着劝老皇帝再吃点,转头还要忙着劝自己的女儿少吃点。
“桑儿啊,你可是公主,而且是还没出嫁的公主!”庆妃惊恐地看三公主乔桑居然把隔壁桌乔栋的鸭腿抢过来吃,忍不住出言提醒。
“你就算没有公主的矜持,也总要为日后嫁人想想。”庆妃一脸愁容,苦口婆心地唠叨:“再这么吃下去,你出嫁的衣服我都要重新绣了。快别吃了,听母妃。还不赶紧把鸭腿放下。”
庆妃瞪着一双微微下垂的温柔美目,虽是一脸怒其不争,但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实质性的阻止。
见劝说无用,最后也只是无奈劝:“喝点水,仔细别噎着。”
另一边的娴妃跟乔栋则是岁月静好的母慈子孝状。
乔栋年纪轻,身上又无功绩所以至今未封王。因此不像乔梁和乔穆早已在外开府,他一直住在宫中,也因为此,与娴妃关系十分亲近。
“栋儿,我记得你最喜欢莲子,我这碗莲子银耳羹给你喝罢。”
乔栋笑着道:“多谢母妃。”
无论是严母还是慈母,言行举止都透着对自己孩子的关爱。
老皇帝默默看着,微抬长眉,看向殿中唯一一个没有母妃在身边的孩子。
乔穆一脸平静,像是对这样的场合和氛围习以为常。他桌上的佳肴一口未动,只是眼色淡漠地一口接一口的慢慢饮酒。
老皇帝看着他那像极了他母妃的眉眼,疲惫而无力的心竟难得生出一丝绞痛。
小时候他最喜欢做什么来着?
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往年的家宴他也是这般……孤单的样子吗?
一个个问题盘旋在老皇帝的心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无论如何回忆,自己其实并没有答案。
他沉浸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中,又在为君的忙碌中麻痹这份痛苦,于是显而易见的,他遗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与挚爱的孩子,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本该也应是他最爱的孩子……
老皇帝口中泛着苦涩,满腔的话最后却生硬地变成一句:“这么冷的天,朕特意赐给你的银狐裘怎么没穿?”
听上去比起关心,倒更像质问。
老皇帝突然发话,殿中蓦的一静。
宜妃脸色微变,银狐裘天下难求,她听说百年才得一件,皇上竟给了乔穆?
所有人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向一直被冷落的一角。
乔穆不知在琢磨什么,没有立刻答。过了一会儿才神色平淡地放下白玉酒杯,起身恭敬道:“回父皇,儿臣有罪,因那银狐裘世间难得一件,便将它送给了心爱之人。”
一句心爱之人一出口。
如同瞬间在殿中惊起浪涛。
“老二,你竟有喜欢的人了?”宜妃惊讶道。
“睿王这个年纪,也该有心仪之人才是。”
“是啊,是啊。”
“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幸运。”
妃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老皇帝等了半天才寻到空隙插话:“此话当真?几月前我还问过你,当时你还说没有心仪之人。怎么如今突然就有了?”
乔梁若有所思地看他,没有说话。
倒是乔桑和乔栋兴奋异常,替他答了老皇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