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婧原本以为给她们安排的活会是洗衣服刷马桶这种粗活,没想到竟会给她们安排个贴身伺候的活。
那蓝衣姑娘名叫朝云,老仆嫌她名字拗口,只留下云字。田婧的婧好发音,便如尼卡当初叫她那般,叫她婧。
想要伺候好主子,必定要对主子有些基本的了解。
这里的很多下人都会些田婧的语言,田婧每日听他们“教导”也算是对这里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这间府邸的主人叫登图,原是淮国罪臣之子,被流放在塔仂和淮国的边界。后来塔仂攻打淮国不成,退兵之际被当时领军的塔仂二皇子捡走,过了几年小孩长大,变成了塔仂的第一斥使。
斥使负责监察和查探,由一个外族人任第一斥使,可见塔仂皇族对其信任。
登图敢于放两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贴身丫鬟,无非是因为这里说是居住的府邸,实际跟半个军营没多大区别。
到处可见黑甲士兵,他们腰间的长刀大而长,刀口圆若弯月,刀身闪着银白之光。
当然除了戒备森严,让她们做丫鬟还有另一个原因。
田婧曾诚实的对老仆说:“我没有伺候过人,恐怕不能令斥使满意,有没有别的活能干?砍柴锯木头什么的我都能干。”
老仆皱着花白的浓眉,很是怀疑地看看她那瘦不拉几的身板,最后道:“我也不想用你们俩,但是几日前刚杀了个笨手笨脚的丫鬟,实在是没人了。”他叹了口气,提醒她们:“你们两个把皮绷紧,登图大人看着没什么脾气,可一旦惹了他不快,直接——”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切尽在不言中。
朝云和田婧脸色不好地对视一眼,本着保命的态度,田婧问:“那……一般什么事会惹大人不快?”
老仆摸着胡子回忆,絮絮叨叨道:“我想想……最近刚被打死的那个是因为不小心洒了热茶在大人身上。之前那个……好像是因为未经允许,碰了大人一下。还有去年那个……是因为什么来着……”
他冥思苦想,忽然一拍脑门:“哦!好像是说错了一句话,大人听着不舒心就给杀了。”
田婧:“……”
你就直说我是去伺候暴君的不就完了。
朝云听得瑟瑟发抖,本就白的不剩什么血色的小脸此时更是煞白如鬼。
她腿上一软就要站不住,田婧忙托住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能安慰什么,毕竟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贴身伺候这种事说累不累,说不累又累。
比起粗活肯定□□上没那么劳苦,但时时看主子脸色,揣测主子喜好和需求这种高负荷精神工作量却有些超标。
最关键的是,工作时间贼长!
油灯昏暗,窗外暗夜如墨。此时已近三更,朝云和田婧这些日子每天天还未亮就起床伺候登图洗漱,每每忙活到深夜等他睡下她俩才能去休息。
日日这般下来,身体逐渐开始撑不住。
朝云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她强撑精神在案前磨墨,田婧则侯在书架一旁。
门口有老仆和两名士兵把守,可以说是把她和朝云看得死紧,简直让她们连一点懒都偷不得。
朝云也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但多是讨人欢心,知情意趣,甚少这般如苦力似的从早上干到晚上。
困意来袭,她脑中忽而恍惚瞬息,手上的墨条便一个没拿稳,墨汁微微溅出几滴在案上。
登图拿笔的手顿住,他缓缓抬眸,冷冽的目光透过长长的睫毛看向她。
朝云骤忽回过神,她惊恐地扔下墨条,惊惶无措地跪地磕头,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害怕,额头“咚咚”撞在地上,额头早已红了一片眼看就要磕出血,她却不知疼般不懈余力地磕着。
登图沉着脸看她,既不让她起来,也不治罪,就任她自我惩罚般不停在他脚下卑贱地祈求。
田婧看不下去,她上前拿袖子麻利地将案上的墨汁擦干净,抬眸看登图,“这下干净了,大人继续写吧,我来给您磨墨。”
说完她回头给了朝云一个眼色,朝云会意,眼含泪水感激地看她一眼,俯首退下去。
门口的老仆人在田婧上前用袖子擦墨的时候就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老仆人抬手擦擦额头,忍不住替她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这丫头怎么这般胆大?!以往的丫鬟都是看都不敢看登图大人一眼,她倒好,不仅敢直勾勾地看大人,甚至大人没问话她就敢自己上去说话!
老仆也不是管她的死活,怕只怕殃及池鱼,连累到他身上。
登图不发一语地看着田婧,她淡定的任他打量,卷起袖子就要继续磨墨。
突然,他扔下笔狠狠攥住她的手腕,他手上力气极大,疼的田婧以为自己的手腕要生生折断在他手里。
但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手里的墨条都没掉。
纵使他能轻而易举地拿走她的命,但她成长的环境,所受的文化,都让她本能地对上位者没有畏惧。她来自信息时代,早已将上位者的把戏看透,无非是用伪善的手段玩弄人心,而登图与他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懒于伪装。
登图盯着她平静的眼,倏地皱了下眉,道:“你不怕我。”
“为何?”
语气竟有几分不解。
田婧答不出,事实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曾好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而每一次她都异常平静。
或许是她太过理智,明白生和死其实只隔了一条薄弱的线。
又或是她活着的时候足够努力,所以面临死亡也没有太多遗憾。
登图还在等着她回答。
她着实想不出个合适的答案,便瞎扯:“因为大人与我没什么不同,都是白骨裹肉,都流着红色的血。”她垂眸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淡淡道:“大人又不是怪物,何故惧怕。”
登图似乎觉得这个答案还算合理,没说什么松开她的手腕,重新拿起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