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言芙醉的不浅,她冲着高铤的位置接连轻唤,“陛下,陛下”
“怎么了?”高铤听着烦恼,扭头过来问。
非同以前的温语,如今是带着酒味的浑话。言芙愣了几秒,她盯着高铤的脸,视物逐渐清晰。
强忍着从胃上涌起来的酒劲,她对高铤说:“陛下,妾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
高铤看见言芙脸上因饮酒多量而泛起的红晕,面上的疲态还有她身上难闻的酒气,看见她这失了分寸的模样,高铤嫌弃的直犯恶心,他偏过身去厌恶说,“这难看样子,还不快退下”
言芙微怔了一下,她有些失身。
在婢女的搀扶下她缓慢起来,站直身体后对高铤行礼道:“是”
言芙弃了婢女的手,恭敬地行完礼,又端庄离席,除了方才那短暂的失态外,她如今做的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言芙握紧拳头,养长的指甲刺进手心肉里,边缘渗血。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一直清醒,不被酒意左右,才能不失规矩和礼数。
一路稳当地走出德阳殿的侧门,又下去几十台阶,站在平地上时言芙再没了力气支撑,她的脚步虚软,四肢无力,不留神踩中地上多出来的鹅卵石她瞬间就失去重心,整个人跌在地上,手臂也撞到旁边的宫墙。
沫儿急跑过去搀扶却被言芙制止,言芙的手搭在宫墙面上,她艰难地站起来背身靠在墙上猛地急喘粗气。
差一点,还好还差那么一点。
她头贴靠在墙上,有些痛苦,又有些好笑。
言芙无措的看着前面,黑咕隆咚的前路,她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只是大笑却未听见有笑声传出,她的笑容僵硬,眼里积蓄的泪水也缓慢滑下。
因不喜人多,所以言芙出门就只会带一两个婢子跟着。沫儿是上年底才进宫的新人,伺候言芙也才半年,资历短,年纪也轻。她从来见言芙都是端庄大方,得体优雅的,和如今的醉酒之相截然不同,沫儿有些慌张,她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办。
新夷本该同道去,只因早起时候受了风寒,有些着凉。拖着这样的病体是不宜在殿前伺候,宫里既无要事天刚擦黑时她就喝药合衣睡下了。正睡迷糊呢被阵急促的敲门声音吵醒,婢女来说贵妃娘娘醉酒,想她起来给做碗醒酒汤喝。
汤做好又温了两遍还没等来人回宫,新夷放不下心披上件外衣独自出门宫找去了。刚走到德阳殿侧门便看见言芙瘫靠在宫墙上,满身酒气,衣摆也沾上脚下的黄泥,沫儿就在她跟前,想去扶人可又不敢。
新夷训斥地走过去,“娘娘的身子不适你为何不去搀扶,杵这当木头啊”
沫儿慌着解释,“姑娘,是娘娘她不让扶”
“当差这不仔细要你何用”
沫儿从来害怕新夷,又见她发火更是不敢大声说了,只能小声回辩,“是娘娘自己说的”
新夷看她这受气模样,“之前教你的规矩呢,都忘了?”
沫儿垂着头小声说,“奴婢不敢忘”
“回去守着炉子上的药,小心水别煎干”
“多谢姑娘”沫儿向她点头,小跑着回去。
言芙闭着眼睛,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觉得安静,又感觉心慌。
打发走沫儿新夷上去握住那双用力抓紧的手,轻声与她说:“娘娘夜深了,奴婢带您回宫歇着吧”
听见熟悉的说话声,言芙缓缓睁开眼睛。
新夷继续道:“二更天里了,夜凉,您的身子才好不宜在外边多待”
“是啊”言芙愣愣地点头,苦笑说,“也累了,回去吧”
在两人的前面是片浑浊的黑暗,只有新夷手里的那盏宫灯还有亮光照着。
“我刚又看错了,还以为那人是他”言芙无奈说。
“您还记得他的样子?”
“记不得了,但与他总归是差不多的,他要还活着应该也这么大岁数了,不,他的岁数大,应该还老,可他有爱骑马,也应该年轻”言芙喃喃的自说自话。
夜风犀利,顷刻间袭来的风刺得人身上发痒,言芙的酒意也被这几阵风给吹散不少。
一脚踏进黑夜,言芙用已经哑了的嗓子问:“那个婢子怎么样?”
新夷冷言道:“打了一顿拖出后宫苑扔了”
“可又看见其他人?”
“我让小安子在角楼的附近蹲守三天,看见一眼生的宫人过来翻找,当时天太黑小安子不好跟,只到宣云宫附近,小安子从旁打听,那婢子的来历和娘娘您预想的一样”
“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单青荇宫,别的宫里也有不少”
言芙落下眸沉声道:“那就先从我宫里查起,看还有多少个不干净的”
新夷懂她的意思,道:“奴婢已着人去办了”
“记得留下几个活口,哪来的就丢回哪去”
“明白”
言芙又问:“成安几时能回来”
“奴婢昨日已传信给他,想再有些日子就能到云都了”
“让他务必是在下月的十五日前赶到,否则陛下的生辰寿礼,本宫就要送不出去了”言芙叮嘱着。
“娘娘放心,成安知道轻重,不会让娘娘失望”
“嗯”言芙应着,闻见空气里飘动的花香,四月了,他的生辰也到,你寻个天气好的时候替我出宫去看看他吧,让了尘大师多颂几遍祈福的经,都十年了,他就算有再多的劫现在也该受完,生人不能为此多做什么,只求这些经文能让他的往生路好走,下辈子投个好胎,平安一世”
“是”
两人搀扶着前走,身后的影子交叠,正如这些年里那些或明或暗的时候。
言芙当时入宫是为了报仇,她一步步往上爬,从最末等的官女到贵妃,这十年的艰辛新夷全看在眼里,而她也始终跟在身边。看她的辉煌,也看她落寞,看她为了设局,步步维艰。
十年变化,不似当年人,也非当年事。就连新夷,她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来监视她,还是来帮助她的,或许兼而有之吧。
再三犹豫之下,新夷还是挑开明说:“主上来信邀您夏日相见,您还有二十七日”
这是早晨刚收到的信,新夷本想等过几日她心情缓和了才说的。
言芙默默的看了新夷一眼,点头应道,“知道了”
偷来苟活的命,是不由自己做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