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一位上的嫔妃,也不管她从前有多受宠,只要进了冷宫,管她是痴了,还是傻了,或者寻死觅活搞出多大动静,那些不小心路过的宫人都会有丝毫反应。
等天上的最后一点光离开冷宫,这里的活人也不会再继续宣泄,他们清楚,也害怕会有旁的回应。
言芙看着眼前这座残破萧条的宫殿,刚进来的人谁不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体面的活着走出去啊。可过去一年,三年,五年,原来的念想也变成怎么才能多攒点银子下来,有了银子就好打发宫人办事,让他们稍微留意自己,不至于臭在这里还没人知道。
凄凉的身影孤独的坐在那缺了一觉的桌子前面,宫里唯一完整的那把椅子上面放着缠了蛛丝的烛台,上面点着已经快要烧完的白色蜡烛。旁边地上还丢了几件让她自己了断的工具。
婳柔看着身上的亮光一点一点的离开自己,宫人刚才已经催她好几个时辰了,等不耐放,就把这些东西放下让她自己选择,等过去子时再过来收。
她哭模糊的眼睛隐约察觉到言芙进来,又看见她走在自己面前。
她哭哑的嗓子问来人:“你来做什么,过来看我笑话吗?”
“是啊”言芙挑了把还算看得过去的椅子捡起坐下,“他做的这些事情你不会不知道”
“知道怎么样?”婳柔抬起头反问她。
言芙道:“赈灾的银子都敢敛去一半,你说他看见街上那些被迫流浪的百姓,不会觉得这良心难受么?”
“那是他们活该”婳柔恨恨的盯着她,“过成那种样子,活着有什么用”
言芙冷笑,“所以你和他的下场,也是你们咎由自取”
婳柔扶着桌角,堪堪站起,她嘲笑的看向言芙,“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呢,你等这一天也等很久了吧”
言芙平静的对上婳柔充满恨意的视线,“二十几年,不算太久”
“你这么拼命有什么用,宗籍上这辈子都不会有你的名字,你言芙就算死了也进不了柳家的祠堂,只配和那些下人们窝在一起,我柳婳柔虽然败了,但我的名字依然是柳家族谱上的长女,你什么都不算”婳柔拼命笑着,笑的大声,笑的发狂,好像她这样就能把言芙踩在自己脚下,让她难堪,让她难受。
言芙拽紧拳头努力去调平自己的情绪。
过去这些年能放下的大多都放下了,可有些事情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不管是过了几年还是十几年,就跟烙印一样,烫在心尖上面,不多时候他就得起来疼一会。
就因为那道士平白捏出来的几句谎话,她这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连贵妃仪式上的那块册宝,上面写的父名也是跟了柳长林很久的一个管家名字。
道士让柳长林给她寻个外府,柳长林听了,他也确实找了一个草屋子,晒不到,淋不着。早几年有个在他府里当差的丫头过来照顾,喂点奶糊或者米粥,等言芙会爬会走了,那丫头就不来了,她受不住饿的时候经常大哭,把街坊邻居吵烦了就过来随便喂她吃点什么。
言芙三岁的时候这草房子被一个乞讨的老婆婆占了,老婆婆人很好,晚上回来会带她从酒楼捡的饭菜。小时候的言芙以为这吃的东西这么酸,其他人是怎么吃下去的,直到那天她去街上和老婆婆一起乞讨,闻见路边的摊子上面那刚出笼的热包子的香味,她才知道自己吃的和人家的不一样。
人家的东西都是香的,是热乎的。
对于这个肯把自己养大的老婆婆,言芙是真的感谢,如果没有她自己恐怕早就饿死了,或者是被野狗吃掉。
老婆婆不会说话,只能张大嘴巴啊吧啊吧的哼几声,好像是她年轻的时候相公在外边欠了赌债,赌债的数额太多相公就带着他老娘和儿子跑了,只剩下她一个。赌场的人上门要钱,她实在还不出,赌场的人想把她给卖到青楼里,她死活不肯他们气急了就把她的一条腿打断,还把舌头割了。
她拖着那条伤腿回到娘家,娘家嫌弃她丢人也不要她,她没地方去就只好来这个镇子靠乞讨为生,后面下场大雨,她着了风寒没钱去看郎中,风寒拖久就边做痨病。
对于向他们这样的人,不敢生病,也不能生病,得了小病就忍着,大病只能熬着,熬不过去就不过了。
五岁那年的元宵,她刚从家药铺里跑出来,怀里揣着刚问老板讨来的几点治伤寒的碎药渣,准备回去用水煮了喂老婆婆喝下。跑到城外的池塘,她看见那个和自己有着相似容貌的两人,她很惊喜就算是擦肩而过她也惊喜。
她跟着他们跑了几条街,小女孩的手里拿着串刚做好的糖葫芦,身边的大人牵着她的手,小心的避开人群,防止人撞着她。言芙跑上去,站在他们跟前,眼睛盯着女孩手里的那串糖葫芦。
“好吃吗?”言芙问。
女孩没说话,只是把糖葫芦藏到自己身后。
“你谁家小孩啊”下人冲出来问。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长得样子,跟你们好像啊”言芙笑着,小脏脸上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渴望的笑容。
“去去去,边玩去”下人不耐烦地把她推走。
她拉着那姑娘的衣服,憨笑的问“我跟你长这么像,会不会是你的姐姐啊”
那个一直都没说话的大人却突然开口,“胡乱说什么呢,撵走,看得恶心”
下人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提起来,任言芙怎么挣扎都脱不开。下人把她带到河边,像丢垃圾一样把人丢到那里。
女孩站在那大人旁边,捂着鼻子,嫌弃问她:“你这么脏兮兮的,多久没洗澡了”
“两,两天”言芙不好意思,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最近的天总不下雨,没有下雨她就没办法洗澡。
“咦”女孩躲开,难怪能闻到一股酸臭味道。
女孩让下人把她推进河里,说是给她洗澡。
河水猛地涌进言芙口鼻,从来没学过凫水的她只能在水里拼命扑腾。在水里的时间久,又整天没吃饭,她累到没力气挣扎,很快就被涌上来的河水淹没。
她以为老天爷总要收她了,毕竟老婆婆曾经说过,一辈子做好事才会被老天收走。她就这么几年,也没惹过坏事,老天应该会要她的。
元宵节的河水放口,水把她冲到下流的岸上,她在岸边上睡了整整一天,到有人下地时候才发现把她摇醒。
言芙的命是从老天那里捡回来的。
一直到后面,云都陛下出游,她刚巧没衣服穿只得偷了香春楼里头姑娘们丢弃不要的衣服,撞的是一番巧合的与高铤遇见。
高铤初见她模样,也是新鲜就把她带到了宫里,从官女到嫔,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她样样都不缺,从前没有的,现下老天爷都加倍的补给她了。
言芙封妃的第二年,柳婳柔也进宫了。
是正儿八经的选秀进宫,位阶也是从嫔开始。
初开始柳婳柔见到她还会尊敬,后来不知道怎么便处处都与她作对相杠,她没婳柔的知书达理,也没她善解人意,慢慢的这宫里也就没她的位置了。
在进宫的第六年秋天,言芙怀孕了。
高铤欣喜晋了她的位份,她成了这后宫里唯一的贵妃代执掌六宫之权。
有了孩子以后无论柳婳柔做什么她都不去计较,只要别伤害到她的孩子。她不计较争宠,不计较得失,待在佛堂,安心礼佛,多做善事只为给自己的孩子多添点福寿,少受点苦难,可孩子不足七月,离立春就差几天,她跌进御花园的荷花池里,冰凉的河水,再次淹没她的身子,也带走了她的孩子。
言芙的孩子没了,柳婳柔成了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