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瑞阳还是一杯接着一杯,直到把自己彻底喝进了梦乡。
梦一开始,她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父母俱在。他们正担忧着该如何给佑儿开蒙,这时袁佑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听说父母准备让自己如同长兄一般进学堂听夫子上课,便十分神气地说:“我才不要新夫子,我就要和长兄一起上课!他都能听明白,我为何听不明白。”
于是小袁佑便开始与长兄一同上课的日子,长兄听之乎者也,她听不明白就开始打瞌睡,一瞌睡就被夫子打手板,一被打手板就哭得无法无天。但日子久了,能认的字多点了,能听明白的地方也多些了,小袁佑就开始一个劲地问各种问题,教夫子和长兄都每每招架不住。
梦境一转,就到了文城被围攻的景象。当日,文城临近的台州府传来求救,被敌军围攻守城不敌,几欲城破,父亲带着文城大半的兵力前往救援,谁知敌军调转方向,大部队从另一侧前来进攻文城。
城下,装备精良的敌军大部队声势震天,而文城内大多则是残兵妇孺,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但母亲把袁佑藏进了城门的机关之中后,还是披挂上了城门,带头杀敌守城。
城墙和盾牌上都落满了敌军从四面八方来的箭,一位又一位将士因躲避不及而失去了性命。城墙上的火炮只有三发,每一发都努力往敌军大将处落去。一发火炮能震慑敌军半刻,而后却是更疯狂地反扑。敌军的乘云梯被燃断了,但火炮,已然没了。
不过半日,文城已无兵,妇孺皆上阵。
而母亲,已中了不知多少箭,强撑着在城墙上鼓舞士气,将将在见到父亲终于赶到之际,支撑不住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身体,缓缓倒下,再无呼吸。
父亲见此,目眶欲裂,杀红了双眼,挥舞着他削铁如泥的大刀,硬生生杀出来一条血路,为神箭手副将开出一片天。副将也不负众望,正在他一箭射中敌军大将的脖颈,令其瞬间气绝身亡之时,战势瞬变。
红霞满天,血流成河。失了首领的敌军阵势大乱,被杀红了双眼为亲人复仇的将士们打的是节节败退。许久,敌军终于支撑不住,溃逃一片,而父亲在此时也终于能回到城墙处,抱着母亲的尸首,泪流满面。他拼尽了全力才能尽快到她的身边,他早已没有再动的力气,但还是将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对她说出人生最后的几个字:“华娘,我好想你。”气若游丝的声音萦绕在二人的耳畔,最终父亲因悲恸过度、心脉断裂而亡。
而袁佑,在城墙的机关内,无人发现她目睹了一切。她花了一天的时间,自己硬生生解开那机关,一开始被吓出的眼泪早就干了。当她从缝隙中终于爬出来的时候,满地的尸体,她寻不见自己的父母,也不知自己的父母已相拥而去。
这一刻,她无父无母,唯一的长兄正身在他处,无人可替她承担一切,承担这生与死的一切。
泪,流不下来,在早前被敌军攻城时就因恐惧而落干了;声,发不出来,年幼的她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哭不出的,但仅是梦到当年,就在睡梦中流干了泪。
是夜,在夜风中吹了半宿,酒醉着凉的瑞阳郡主发起了高热,三日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