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笙的年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大一轮,足足活了三千年。鹤冲派的人称她为小师娘,是因为她并非掌门的原配妻子。
她是掌门的续弦。
鹤冲派弟子颇为不善,只因为视她作外来者。
绿眸女子不喜欢她,因为她喜欢掌门,只是之前碍于掌门和夫人琴瑟和鸣。可想不到原配一死,又多出来她这个打秋风的。
听说掌门的原配夫人也是来自于金蝉派,估计掌门夫人是飞升了,抛下这孤苦伶仃的掌门。
说起来,金蝉派的奠基人自飞升前,一共只收了三个亲传弟子,在她之上有两个师兄,皆是根骨极佳的苗子。
她是师兄弟之间最早开悟的,入派没有多久,就已经是筑基境界了。两个师兄当初筑基所花费时间,比她足足多上三倍。
曾是被派内誉为五千年难得一见的女修士,可是自那之后,境界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至于鹤冲派原先的掌门夫人,她实在没有任何印象。依照掌门的年纪推断,这原配夫人应该是她两个师兄所收的弟子吧。
论起辈分,她这是成了师侄夫君的续弦。
不管她是不是续弦,她都挺得起腰杆接受他们的恭敬。
可这种事她又不敢轻易直言。
因为门派的金蝉修炼法是一条通向飞升天界的康庄大道,世间修士皆争此秘法头破血流,所以很早的时候,金蝉派再无收徒,直至金蝉派整派飞升后,在修真界消声灭迹。
师父说,她仅是个筑基水平,若是让人知道她是金蝉派最后的遗存人间的弟子,怕是要令她深陷纷争的泥泞里。
现下她更在意的是在三天后能否继续活下去。如果是她能活下去的话,她一定要和掌门说清楚,与他解除婚姻缔结关系。
至于鹤冲派当这个掌门的夫人,谁爱当谁当吧。
绿眸女子不依不饶道:“掌门只说照顾她安全。没说安排她别的。派内弟子修炼安排,通常是交由我打理。”
她看着眼前的绿眸女子,只觉得与她争斗真是一件毫无乐趣的事,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见到她思绪重重的样子,粗眉弟子的两条毛毛虫似的眉头也皱成黑线团。
“师娘,这里霜寒露重,不如先回飞颜阁歇息。师尊应当这两天就回来了。”
颜笙点了点头,漠然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绿眸女子。
“只好如此,待到掌门回来时,我去请掌门在灵脉附近再辟一块地。”
随后转身跟着粗眉弟子走向山坡最高点。
风吹得树叶窸窣作响,明明不算寒凉的春风,冷意却侵入骨髓,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绊过脚尖,她幻觉中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随着死期的临近,她越发频繁感觉到身子虚弱形同一根残破的蜡烛,随手都能熄灭微弱火焰。
她抬起眼皮,想要大声呼唤粗眉弟子,却看着背影离她越来越远。他的脖子一向很僵,像生来和身子长在一起一样,从来不回头向后望一眼。
她迅速分析着目下的状况。
前方山路崎岖,她初来乍到并不熟识路线,她一瘸一拐自行上山恐怕要费些功夫。况且她现下的身子与行将就木的老人无异,若再摔上一跤,怕是就一命呜呼了。
若是原地不动站在这里等人来寻,以粗眉弟子的迟钝来看,恐怕还要等至少两个时辰。况且,她抬眼望向天空,此刻浮云渐渐挤得发灰。
她环视一圈四周,觑见一栋碧瓦朱檐的高阁建筑,离着她的不算太远,约摸三五步。她拖着那条钻心痛楚的腿,走到阁楼门口时,嘴唇已然变成灰白色。
走得每一步都是对她生命力的消耗,门口处还悬着一道结界,阻住她的向前的步子。
她双手撑伏在看不见的空气墙上,勉强抽出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注入结界正当中处。
“轰隆”一声,紧闭的高阁大门豁然敞开。
颜笙扶着楼阁内的墙面继续走着,所到之处的前方总有灯光骤然亮起。好奇心促使她走了大约到百步左右,就已经走到楼阁最深处,也是第三层。
一个像人间祠堂装潢的房间出现在她眼前,她甚至嗅到一股浓郁而甘醇的灵气味道,因而循着灵气徐徐前行。
尽头处是一道纯色锦帘,她停下脚步并抬起帘子,密密麻麻排列着的黄金质地小金人充斥着她的视野,胸口处涌来的热意袭涌内眦处。
小金人有些古怪,尤其是她发觉小金人的着装、发型与她如出一辙,细细观察两个小金人,发现她们的面容竟并非是同一人,这让她心头产生伸入四肢百骸的惧意。
让她感到害怕的并不仅限于此,侧眸瞥见小金人的旁边还有九排空灵牌,每排九个,最后一排少一个,一共八十个牌位。
旁边的小金人,她仔细点算九次,也是八十个小金人,与牌位的数量一致。
今日冰水泼来的寒意与半年前的被球砸中的痛意再次笼罩在头顶,她一瞬间几乎忘却脚下的不便,正要大步向外走,被那条无法移动的腿绊倒,全身摔在光滑而又坚硬的石板上。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断裂的疼痛自脚,迅速蔓延至脊椎,上至手臂与下颌处,痛得她意识愈发不清明,她喘着粗重的气息也随着衰弱,就像溺在幽深的大海之中。
她用尽生命最后一点气力单手抓住一条浮木,试图拉回意识,疲惫不堪的她渐渐闭上眼睛。
下辈子,她干脆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