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棠和她说话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祁一桐知她是真敬佩高龚民,也难得正经地点点头,称知道了。
趁着这会儿功夫,胡棠又给她大致理了理头绪,剧照、海报这些东西在前几轮的巡演中已经拍过了不少,这次叫她来主要是因为剧组来年春天准备参加英国戏剧周,想要专门拍一组中国元素浓厚的影集,为此特意在这轮巡演中加订了一场苏市的峪园戏院用于拍摄。
峪园戏院祁一桐是知道的,国内最古老的昆曲戏楼,经过修复现在也是对外开放演出的剧场。
“沪市的这三场首演之后就是苏市站了,时间紧,导演也想赶紧定下人,今天试拍明天看效果图,你看成吗?”
毕竟是不熟悉的舞台摄影,被胡棠这么一说,祁一桐纵然已经是很成熟的摄影师,也不敢打包票一定拍得好,只能道:“我尽量。”
她不知道自己有压力时就会木着一张脸,倒把胡棠看笑了,“你也别紧张,你又不是第一次接触这部戏。”
“什么?”
祁一桐倏然抬眼。
“四年前那姆戏剧节,你托我帮你搞一张闭幕大戏的票,可不就是《爻祭图》吗?”
祁一桐眼珠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
“吱呀——”
不远处休息室的门猛地被打开,里头出来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脸上不掩怒气。
许是没想到外面站了两个人,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的,在看清了祁一桐手里的相机之后,他脸上的怒火更甚,从鼻子里狠狠“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擦身离去。
休息室里的高龚民也看到了两人的身影,对她们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进来。
高龚民是个高瘦的老头,头发半白,不怒自威,因为祁一桐的年轻露出了点不信任的神色。
这样的神色祁一桐入行以来早就习以为常,她到底不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做摄影师和什么样性格的人没打过交道。几个简单的问题答得滴水不漏,加之高龚民也不是刻意为难她,一会儿功夫面色便和缓了起来。
这个时候已经离放观众入场只剩半个小时,祁一桐便不耽误高龚民和胡棠做事,自己回到了剧场。
正式演出时长近三个小时,祁一桐早早坐到了提前预留出来的摄影席,因为不是跟组摄影师,抓拍起来时刻不能放松。
一整场下来拍爆了两张卡、一块电池,结束了也不敢休息,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素材。
等到她审完素材再抬头,整个剧场也不剩几个人了。
祁一桐换了左肩背相机,右手手腕垂在身侧,指节不正常的弯曲着,细看能发现正在微微发抖。
她的腱鞘炎犯了。
胡棠发消息说去找剧院的人要热敷贴了,让她在前厅等着。
祁一桐按照记忆,找到了剧院地卫生间,但是时至夏天,水龙头没有热水,只能把手腕置在烘干机下面缓解。
这毛病她养了一年多了,药物治疗加上平常注意休息,已经不怎么复发,这乍一下疼起来,真的很要命。
就在祁一桐咬着牙给自己按摩的时候,男厕响起了冲水声,走出来一个人,是之前的皮夹克摄影师。
对方一身烟味,边洗手边觑她,祁一桐装作没看见。
男人擦干净手,靠着洗手台又点了一根烟,避也不避的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戏剧学院摄影系的?哪一级啊?”
祁一桐忍了忍,耐着性子道:“我不是科班出身。”
男人嗤笑,轻慢地打量了她一眼,“小姑娘,瞧你刚毕业没多久吧,接触过舞台摄影吗?这儿和拍糖水片可不是一回事。”
见祁一桐没有反驳,男人似乎默认了她理亏,愈加自得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急功近利,行都没入,拍了几组照片往网上一发,谁都可以说自己是玩摄影的,特别是你们这些女摄影师,拍出来的东西像工厂流水线出来的,你们真的懂艺术吗?”
祁一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计较,但鼻腔里全是烟味,手腕的皮肤都被吹红了也止不住筋骨的疼痛,都提醒着她没有必要在这儿忍耐下去。
男人看出她想走,抢先一步拿走了她放在洗手台上的相机,嘴里怪叫一声着:“急什么!来!叔看看你的大作。”
入目所及是一张虚焦的废片,男人“哈”了一声,手上烟头抖下来不少灰烬,落在机身上,星星点点,十分刺目。
祁一桐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劈手夺回相机,动作间烟头烫到了男人的手背。
“嘶——”
男人龇着牙抽了一口凉气,再看祁一桐时双目猩红,冷笑道:“去跟他们说你拍不了,要名还是要利,我都可以给你,总不会告诉我你什么都不图吧?”
祁一桐拍掉烟灰,背好了相机,抬起一张素净漂亮的脸蛋,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男人。
“我当然有所图,我图的大了。”
眼看着男人放松下来,她目光灼亮,不怒反笑:“但是很可惜,我图的东西你给不了,我一次拍摄报价是你工资的十倍,发一条微博广告费顶你一辆车。”
男人因为她的话再一次涨红了脸,祁一桐的笑容越来越明媚,一字一句却充满着恶意:“你能给我什么名利,用你科班出身的——”
“——一桐!”
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祁一桐的话音。
祁一桐回头,胡棠从走道的拐角快步跑来,焦灼地使着眼色。
在她来的方向,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色阴沉的高龚民。
另一个人换了常服,颀长如竹,眉目英俊,正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是杨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