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看清了来人的刹那间,祁一桐的笑意就凝固住了,心悸如同巨浪灭顶而至。
早就过了散场时间,偌大个剧院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理所当然的,她那番颇为猖狂的发言也被几人收入耳底。
高龚民什么也没说,只在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胡棠。
但祁一桐已经无暇顾及任何人。
尽管还隔着一段算得上远的距离,但祁一桐却觉得自己真的再一次看清了杨暹那双冷石一般透着琥珀光泽的眼睛。
这一刻她的脑子是一台正在倒带的机器,回忆的碎片走马灯般一晃而过,夹杂着无数有关的、无关的场景——峰顶被狂风吹起的发丝,沉默而遥远的雪山,被泪水浸湿的双手,隔着篝火望向她的人……最终和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她说不出话来,连呼吸也好像被冻住了。
高龚民的身影渐渐走远,杨暹的视线落在祁一桐的右手上打了一转,继而垂下眼,转身随着高龚民离去了。
祁一桐攥紧了掌心,骨头里传来钻心的疼痛。
胡棠看看杨暹的背影,叹了口气上前抬起祁一桐的右手,确认没有鼓包,这才拍了拍她的背,取过相机跨在自己肩上,安抚道:“走吧,路上说。”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皮夹克气血攻心,一脚踢在了墙上。
“看什么看?”
胡棠冷眼瞧着,硬声硬气地回怼了一句:“换掉您是高导的主意,可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说了算的,有本事您跟高导横去!给您擦屁股已经够糟心了。”
说完也不理会男人的咒骂,头也不回地转身拉着祁一桐走了。
“你怎么跟这冤家吵起来了,还让高导和杨老师听到那样的气话?”
胡棠是真的着急,见祁一桐摇摇头,一副疲于解释的样子,情不自禁就开始数落起来。
“他们都是那种真正淡泊名利的艺术家,把戏看得是顶顶重要,多半已经因为这个对你印象不好了”,看高导的脸色搞不好祁一桐明天都不用来了。
祁一桐又怎么会不知道无形中把高龚民得罪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这时候再去解释自己本意,又能让人家相信几分?
祁一桐扯扯嘴角,苦笑起来:“如果真是因为我言语之失害你又要再找人,就算我欠你一次。”
胡棠本来都有些破罐破摔了,听了这话反驳道:“说什么呢?本来你说的也是实话。我会想办法跟高导说清楚是我拜托你来帮忙的。”
祁一桐当然不缺工作机会,事实上前一晚她还在杭市,刚结束了长达半个月起早贪黑的商业拍摄,打算休息几日再慢慢做收尾工作。
因为胡棠的一通电话,祁一桐临时变更了计划,赶今早的高铁返沪,才能“碰巧有空”的帮胡棠这个忙。这也意味着,在未来的一周里她都要熬夜赶工。
她承认做这些是有私心,只不过不是贪图名利,也不是为了什么艺术家的认可,甚至不是因为胡棠的人情。
她做这些,只是为了一个再次站在杨暹面前的机会。
也不知道杨暹会怎么想,会不会也将她看成市侩小人呢?
两个人虽然嘴上互相安慰着,脚步却一步比一步沉重。
“嘿——你们等一下!”
这时远远地听到一声高呼,叫住她们,剧院里追出来一个年轻小伙。
“对!就是你们俩。”
胡棠认出是剧院的接待人员,挑眉问道:“怎么了?”
“幸好你们没走远,给!”对方小跑着上前,掏出一副膏贴。
祁一桐接过一看,是抗炎镇痛、活血化瘀的膏药。
胡棠奇道:“你不是说没有这些药吗?”
“确实是没有,其实……这个也不是我们的,是刚刚一位男士给的,让我给你们送来。”
祁一桐愣了愣,手里的膏药明明还包装完整,却好似已经开始隐隐发烫。
胡棠张望了两下,还在追问:“男士?哪位男士,人呢”
小接待挠挠头,“这我哪儿知道呢,人早走了,总之东西我送到了,还赶着下班呢,就不送你们啦。”说着挥挥手,小跑回了剧院。
经这一打岔,胡棠也不再纠结于高龚民生气的事,猜测了一路这个神秘好心人是谁,最终也没得出答案,两人就在剧院大门口作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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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祁一桐早早醒来。
前一天晚上她光是打车到家都十点多了,坐下来筛选素材、处理后期,一搞就是小半夜,好在这种日夜颠倒的作息时间她这几年已经习惯了。
手腕因为连夜的内服外敷已经好了不少,只是依旧不能举重物,也不能大幅度扭动。
她翻了个身,看到床头还放着昨晚收到的那贴膏药,因为它,祁一桐一整晚鼻尖都环绕着若有似无的药草味,不那么好闻,但令人异常的安心。
对于那个神秘的好心人,她有一些猜想,虽然不能肯定,但只要有一丝可能,祁一桐都不会用这贴膏药。
盯着它发了一会儿呆后,祁一桐爬起来洗漱,昨晚踩了高龚民的雷区,但工作就是工作,该她做的她绝不会偷工减料。
白天的剧院冷冷清清,高龚民正带着舞蹈演员们早练,祁一桐敲门进去的时候,排练厅里乌泱泱二十几个人齐齐望来,很有些震慑力。
杨暹也在其中,穿着一身柔软宽松的针织练功服,衬得人宽肩窄腰,在一众气质出众的舞者里依旧优越到醒目。
祁一桐移开视线,朝高龚民微微颔首问好,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可以称得上是冷淡的反应——
对方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弹的意思,站在原地盯着舞者们练完了四个八拍的动作,才朝舞监和杨暹示意,三人并着祁一桐往休息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