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龚民没叫上胡棠,但她咬了咬牙,还是跟在最后挤了进来。
她一个做宣发的,上午本不需要来剧场,但想着祁一桐怎么也算是她的“组员”,好歹要给学妹撑撑腰,这才特地一大早爬了起来。
她这点小心思高龚民能不清楚?瞪了她一眼,给她留了面子,没有发作。
祁一桐在随身带着的电脑上调出了文件夹,里面是她精心筛选的具有代表性的剧照,以及一些她适度自我发挥制作的海报。
高龚民随手接过,几人就着他的动作阅览起来,与此同时,祁一桐也在观察几人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照片越来越少,高龚民的面色依旧看不出是否满意,祁一桐心里暗自打起鼓来。
直到照片里出现杨暹的身影,高龚民的指尖抬起,握拳摩挲了片刻,看向舞监,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意外之色。
把剩下的图片过了一遍,又单独挑出了几张,高龚民对祁一桐问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把椿拍的很轻盈,甚至有些神性,为什么?”
杨暹也将目光移了过来,显然对她的答案有些兴趣。
祁一桐心一跳,回忆着脑海中的剧情略带迟疑地开口:“《爻祭图》整体氛围的确是诡谲、幽愤的,所以其他角色我也尽量呈现出这样的感觉,可是对于椿我有其他的想法。”
来自身侧青年的视线如有实质,盯得她呼吸发紧,祁一桐没忍住回望了一眼,就这么直直地坠进了杨暹的双眸。
还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他特有的不温不凉的温度,静静地将她裹挟。
他明明没有张嘴,祁一桐却听到他平淡的声音,跨越了一千多个日夜在她耳边响起。
“——舞蹈没有固定的解读,你看到了什么,那它就是什么。”
因为和杨暹的对视,祁一桐短暂地跳脱出了此时具象的场景。
但其实也就是一眼、一个停顿的时间,她又接上了方才的回答,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了犹疑,掷地有声。
“相比起将她视作欲望本身,我更倾向于把她看成一面能够照见每个人本心的镜子,镜子没有欲望,却囿于众人欲望之间,所以我想拍出她艳丽表象下的那种洁净和破碎。”
照片里杨暹一袭嫁衣,头戴金冠,鹅毛吹雪落满肩发,他眼眸轻阖,抬手接住雪花,颊边的发丝微动,和那片片飞雪一同拉出了几道虚影,也正是这动态的虚影,让整张照片流转了起来,充满着晦涩的情绪。
这本是一张快门调慢了的废片,但被祁一桐留了下来,改成了单人海报,是所有照片里祁一桐最喜欢、最满意的一张。
原剧中杨暹的扮相美得浓墨重彩,触目惊心,在妆造上可谓是极尽华丽,这也是为什么至今没有人能接替他饰演椿的原因——只有杨暹能压得住这样的扮相。
他是祁一桐见过最美的人,并不是说他男生女相,而是他的身上有某种人类审美上的共质,超越性别,不带一丝温和,美得凛然又锋利。
为了削弱这种夺目的攻击性,祁一桐覆盖了十几层的蒙版,压低他身上绚丽的色彩明度,使整体更颓靡灰败,营造一种珠玉蒙尘的氛围。
她把她对这部戏,对椿的全部理解倾注在了作品里,她相信作品是最好的表达,也是她最好的解释。
随着祁一桐的陈述,几人不自觉地再次品味起这张海报。
这期间胡棠一直在她身后暗暗戳她的背,显然很是激动,虽然戳得她有点痛,但得到了正向的反馈还是让祁一桐稍稍舒心了一点。
高龚民沉吟了片刻,转向杨暹:“你觉得怎么样?”
杨暹的眼还凝视着照片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
“不错。”
这下高龚民一直严肃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露出些许笑容,甚至赞了一句:“做了功课。”
这话夸的内敛,但能从高龚民嘴里吐出来已是难得,祁一桐背后的手戳的更带劲了。
既然认可了祁一桐的能力,高龚民也不故作姿态,正色道:“影集的事就劳你费神了,胡棠,你记得和小祁对一下苏市的行程。”
“是!”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胡棠从祁一桐身后冒出头,讪讪笑着应答:“我一定安顿好她。”
正事解决了,高龚民懒得与她计较,看看时间,突然吩咐起杨暹:“你去前面帮我盯着那群泼猴,指不定偷懒多久了。”
杨暹懒散地掀掀眼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怎么不自己去?”
高龚民横眉怒道:“我说话有你好使我还用得着你?”
要说这剧组谁最不怕导演,杨暹应属头一个,此刻他面无表情地与高龚民对视着,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抿着嘴角应付任务去了。
“他最不耐烦管事,您心里明明门儿清,还老是爱招惹他,把他烦走了您可别偷着哭!”杨暹走后,舞监哭笑不得,劝了高龚民一句。
后者并不领情,只顾畅快地翘着尾巴,“别的我不敢打包票,这小子却是不会拿戏来摆脾气。”
对于小老头幼稚的行为,舞监已经见怪不怪,摇摇头不再多言,转口给祁一桐说起影集的事。
这一聊又是小半个钟头,估摸着早练差不多该结束的时候,高龚民提出剩下的到了苏市再细说,让祁一桐先回家休息,这合作算是这么正式定了下来。
回排练厅的路上,舞监调侃道:“您就是小媳妇回娘家——包袱重,我看您啊,分明就很喜欢人家姑娘拍的海报。”
“就你眼睛大是吧?”高龚民斜眼一记飞刀,悠悠道:“肯动脑子思考的人不少,但敢把自己的理解直接呈现在我面前的却不多,小姑娘是在跟我摆明态度啊。”
舞监咧开嘴,“是,您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人姑娘是扎实做事的,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剧组班底都是跟了高龚民好几年的老人,知根知底,早听说了昨晚的事,都道这姑娘肯定没戏了,没想到一大早人愣是再次出现在排练厅。
“呵,我哪有那么大能耐,是杨暹那小子开口说看了效果图再做决定用不用。”
舞监有些不敢置信,“杨老师吗?”
高龚民哼哼道:“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为谁说过情吗?臭小子除了跳好他的舞对什么都不上心,难得插这么一句嘴,我能不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