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寻芳巷,已经是香帕如织,红粉翩然的嘈杂景象。
还未入夜,谈事的、寻欢的、作乐的人们便纷纷入巷,男男女女的身影出入楼间。
在这条巷里,来往的女人是收钱的,进出的男人是给钱的,总归不应当是如胭这样娇滴滴的世家千金踏足的地方。
嘉妩掀开车帘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她并不陌生却不应该涉足的深巷繁华景象。
第二眼,她看见了马车前面空空的车辕。
……马没有了,车夫也不知所踪。
后头是死路,前面是深长而人流如织的巷子。她们这边却只剩下两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弱质女流。
“啪”地一下甩下帘子,嘉妩紧紧抿起唇。
“姑娘,这怎么办啊……”春和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在这里干等着人来接她们是不现实的,她没法赌许瑶雪的好心。
天色亮不了太久,或者说越晚这条巷子对她们两个人来说就越危险,嘉妩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走回去。”她嗓音软,语气却坚定。
“这怎么行呢姑娘。”春和快哭了,强忍着害怕道,“要不奴婢走回去叫人,您在这里等奴婢。”
堂堂侯府小姐,怎么能从寻芳巷这样的地方一路走出去,若是传出去了……春和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嘉妩立刻摇头,“那样太慢了,也太危险。”
她不能让春和一个和她差不多大、长得还好的姑娘独自走这条路,她现在害怕的样子太容易受人欺负了。
反倒是她自己,虽然这件事的后果她能预料,但她只是愤怒却并不害怕,因为上辈子她就是混这种地方的。
从袖中掏出一方薄帕覆到面上系好,又让春和照做后,嘉妩撩开车帘,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车。
“跟紧我。”她的语气认真而镇定,让春和的心一下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紧紧地跟着嘉妩的脚步,向前走进了如织的人流。
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那要走出去便要大大方方的,嘉妩目光平静淡定,双手虚置腹部,脊背挺直,在不时投来的异样目光中步履从容地前行,看不出一点的不自在。
身后的春和紧跟着嘉妩,对于自家小姐遇事的镇静态度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面色苍白,却也努力学着嘉妩的样子让行走的动作更加自然,打定主意决不给自家姑娘拖后腿。
与此同时,寻芳巷中央一座名叫揽月楼的精致三层小楼里,几个打扮贵气的世家公子正在推杯换盏,插科打诨,气氛火热。
刑部尚书府公子孙齐安刚仰头饮尽一杯酒,视线不由自主飘到了正坐在二楼窗边端着酒盏凝睇窗外的华服青年,见他一杯酒拿在手中晃来晃去却不喝,略想了一下便笑着上来凑趣道:“四殿下,您可是觉得无聊了?听说揽月楼新来了个绝色美人,要不我让人叫过来陪您?”
被称作四殿下的青年一身墨紫色纻丝窄袖长袍,一只胳膊弯折着搭在窗栏上,姿态慵懒,凤眼斜挑着向孙齐安看过来,神色意味不明地盯了他半晌,直看得孙齐安额头上隐冒汗意,这才收了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他轻吐出四个字:“庸脂俗粉。”
语气轻慢而阴沉。
孙齐安却如蒙大赦,长出口气,拼命点头附和:“是是是,是齐安浅薄了,殿下要什么美人没有,哪里会瞧得上她们这些庸脂俗粉,是我太目光短浅,您莫见怪。”
他说着,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却踌躇着不知道该继续候命还是退回去喝酒。
被他揣度着心意的四皇子赵延枫却一点都没有继续搭理他的意思。
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原因在于,如昭仪前两天生了儿子,还被晋为了如嫔。
宫里已经许多年都没有新生儿了,然可这个被他父皇宠爱了两年有余的小小昭仪竟然能安安稳稳将这个孩子给生下来,还生了个皇子。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父皇的深意。
原本宫里的皇子仅有二哥赵延臻,他,和五弟赵延森。他向来没将小心畏缩的五弟放在眼里,一直把备受父皇爱重的赵延臻当做他入主东宫的劲敌。
赵延臻的倚靠是皇后出身的定北侯府,但皇后已去。他的生母却是如今宫中如日中天的孙淑贵妃,或者未尝不能更进一步。
父皇迟迟没有立储,他觉得自己是绝对有一争之力的,毕竟人心易变,遑论皇家,赵延臻那个重情心软的湘王仅凭着父皇的爱重又能走多远呢?
可是如今父皇又有皇子了,他却还连王都没有封上……
还真是叫人扫兴啊。
持着酒盏的手沿着轨迹轻轻绕了两圈,然后手腕一扬,将杯中上好的花雕尽数浇到了面前做工精致的菜上,百无聊赖地放下酒杯,目光不经意见扫到了楼下一抹与此时此地格格不入的烟青色倩影。
狭长的凤眼微眯,赵延枫唇边忽然扬起一抹充满兴味的笑,看了半晌,对着那边优雅地扬了扬下巴。
“去,把她给我带上来。”
嘉妩的路走到一半,便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给拦住了。
她警惕地停下了脚步,眼神充满防备,身后的春和也是一脸紧张。
被派下来带人的元金并不看她的神色,只是垂着头向揽月楼方向对她做出“请”的手势,平静道:“姑娘,我们家公子请你上楼一叙。”
嘉妩顺着他的手势,沿着揽月楼的窗户上移视线,正对上了那双正闲适地盯着自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