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墨周身的气压低到不行。
他一身玉白锦袍沉着脸从外面大踏步而入,一刹像是要来人间索命的修罗。
看都没看前面坐着的那些人,谢怀墨进来一把拉住嘉妩,带着她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留下。
他牵着嘉妩出了门,行到众人视线不及之处停下,从景明手上接过玉白色的披风抖开裹在她身上,又盖上兜帽,然后重新伸手拉住她,一路向外行去。
谢怀墨掌心的热意透过衣袖传到嘉妩的肌肤,是她曾经眷恋过的温暖,嘉妩怔怔地偏头看向他面沉如水的侧颜,指尖微屈,紧紧贴住掌心,却终究没敢将手臂抽出。
二楼厢房,赵延枫长眸微眯,回忆着方才谢怀墨不似平日和缓的做派,忽而轻笑一声,双手环胸,懒懒地靠向了椅背,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口,竟是什么也没说。
孙齐安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觑他的脸色,“殿下,就让他这么把人带走了?”
赵延枫瞥他一眼,嫌恶道:“那是官家小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强留?”
孙齐安冷汗刷就下来了,忙不迭连称不敢。
赵延枫又转过头看向窗外,那辆停在揽月楼外的宽敞马车。
谢怀墨小心地扶着嘉妩上车后,冷冷回视一眼,紧跟着上了车。
不用他再吩咐,车子立即向着巷外驶去。
车内,宽敞的车厢内摆设精致,座椅上铺着软垫,错金的博山炉熏烟袅袅,散逸着令人安心的香气。
嘉妩垂头端坐着,面上的巾帕已经取下,她掩在披风下的手来回揪着裙摆,心情十分复杂。
她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略显苍白,谢怀墨深深凝视着这张叫他日思夜想的娇美面容,容色愈发和缓下来,勾了勾唇角,温声安慰道:“没事了。”
他开口时语气中的柔和与他方才沉沉的面色截然不符,嘉妩抬起头,见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自己,面色已经变得柔和,竟当真是在安慰她。
上次在寿宴中见面的过程并不算愉快,又听了那样的背景故事,嘉妩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印象必然是不好的,怎的会对她如此柔声细语?
是的,柔声细语。
这是上一世的如胭极为熟悉的语气,是他惩罚过后的温声轻哄,温柔得令她寒毛直竖,却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仿佛只要紧紧地贴住他,便能用他身上的温暖消弭那份令人不安的寒意。
嘉妩置于膝上的拳绷紧,使劲压下了那股诡异的感觉,眼睫轻颤。
“……谢谢表哥。”她声音低低地道了谢。
不管怎样,这人又救了自己,连句谢都不说是不可能了。
谢怀墨听见她回应自己,眉心更加舒展。
他抬起手,替她挽了耳边摘面巾时落下的碎发,声音温和道:“三姑娘与我一位故人,声音十分相像。”
他的手靠近过来,擦过嘉妩耳廓的肌肤,带着她熟悉的属于他的清冷香气迎面扑来,让她浸在其中,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接着她听到了他意味不明的话语,呼吸紧跟着窒住,很久都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他仿若无觉般收回了手,微笑着看她,不像是在暗示什么,嘉妩才小心睇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只是随口说说的样子,心情又慢慢放松下来。
所以他只是因为自己声音与如胭相像,才会有这样异常之举吧。
若他当真觉得只是相像而已,倒也不错。
于是她忽略心中的紧张,假装懵懂地弯起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我沾了这位贵人的福气。”她故作不解,“不知是表哥的什么故人呢?改日我当前去拜访才是。”
谢怀墨将她细微的神情转变都看在眼里,一双墨眸里渐渐聚起笑意,深深凝视着她,竟是淡然地吐出了四个字:“挚爱之人。”
嘉妩的笑意顿时僵住,一种难以言明的慌乱油然在内心蔓延,半晌才收敛神色勉强笑道:“表哥说笑了。”
他突然和自己说这么敏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里涌上一股怪异的违和感,嘉妩下意识选择逃避。
谢怀墨欣赏着她的慌乱无措,未置可否地笑笑,“你来京不过数月,怎知我是说笑?”
“我自然不知。”嘉妩眼捷轻颤,硬撑着笑,“只是觉得表哥与我说这些不大合适。”
见言语间自己似乎要被她安上轻浮之人的名头,谢怀墨敛眸,强行压下胸中想将这名头立刻做实的冲动,选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时日还长,这一次他不能急。
“我送你回去。”他垂眸敛下眸中情绪,再抬眸时又是一派温润笑意。
嘉妩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没察觉什么不对,松了口气。
为了避免尴尬,她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手中的帕子上,不敢四处乱看。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里太安静了,又或是马车的颠簸太有韵律,虽然是和对她来说有些危险的谢怀墨待在一辆马车里,嘉妩还是很快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地,她尽力想睁开眼睛,眼前的帕子却还是变得越来越朦胧,睡意袭来,她的身子不受控地向一侧倒去。
谢怀墨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漆黑的眸光微漾,在她即将跌倒的一刹抬手揽上她的肩,顺势挪坐到她身侧,扶着她的脑袋轻轻靠在胸前,让她斜躺进了自己怀中。
马车还在微微颠簸,怀中的人毫无所觉一般,安静地闭目沉睡着。
谢怀墨伸手捡起她掉落在车座上的绣帕,手腕一扬,扔到了还在酝出青烟博山炉上,烟柱被扑得四散,余下的烟则被困在了巾帕之下,不再逸出。
谢怀墨清冷的目光从香炉上移开,揽着嘉妩的手紧了紧,将下颌搭在了她柔黑的青丝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终于又将他日思夜想的人儿拥在怀中,谢怀墨阖上了眸子,细细听着她平静的呼吸声,心底深处一片被封冻起来的角落缓缓被热流包裹。
胸腔中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想立刻将怀中的人带回国公府锁起来的冲动,谢怀墨强行压了下去,睁开眼,垂眸凝视嘉妩侧颜细腻白皙的肌肤。
失而复得,他真怕这只是一场梦。
两年前他没赶得及,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她。
唯一的可惜,大概就是她还不想认他。
但他这一次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心急了,因为那样只会吓到她。
他不能让她再怕他,往后余生,他们都要永远这样好好的。
谢怀墨眸光中划过暖色,轻柔地在嘉妩额上落下一吻,将她的身子揽得更紧了些。
马车很快就到了侯府侧门。
谢怀墨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打开让嘉妩轻嗅片刻后收起,动作轻柔地扶着她的脑袋靠在了车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