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霖州街灯火通明,虞府院后的路安静如斯,连街角高悬着的灯笼里火苗的嘶嘶声都清晰可辨。
祁怀晏青蓝色的衣袍在夜色里像是流动的水。
抬眸望向虞府西侧院的微弱光亮,他甚至能透过院墙听见里面和侍女调笑着的姑娘笑着的声音。
墙角枝叶不远处悬着的米白色灯笼,微微泛着暖色的光,他的双眸在光晕里变得朦胧。
思绪渐渐飘远,越过重峦叠嶂的山脉,遇见盛满月光的平静湖水,直到飞进繁华璀璨的京城大街,凝落在京华偏远黑暗的的小小一隅。
在祁怀晏很小很小,小的连桌上的苹果都拿不起来的时候,他便成日看着父亲手握小工刀雕木头的样子。
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自己从小体弱多病,比同龄的孩子还要瘦弱几分。
好在父亲手艺精湛,家里虽不富裕但尚能温饱。
直到那天,一群喝醉了晃晃悠悠的穿着吏服的官兵摇摇晃晃路过他们家,看上了祁父给客人定制的木雕,讨要不得竟一口气将祁父打倒致死。
彼时小怀晏刚从山上拾了一筐精致的小木柴回来,便看见他父亲倒在血泊里的画面,那帮人还没走,祁怀晏大哭着扔了柴冲上去要和他们拼了,嘴里不清不楚掺杂着泪水哭喊着。
脸上醉的晕乎的官兵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几下子便把他撂倒,他用手在地上摸索着想站起来,却始终没力气爬起来。
借着街道边缘的灯光,他看见自己被柴磨破的手掌上沾上了父亲的血。
第二天他去报了官,他在衙门外日头最烈的时候敲了整整两天的门,身上还挂着些许血迹,里面肥头大耳的官员才堪堪打开大门。
最终那几名小官吏被处死了,可又有什么用呢?年仅五岁的祁怀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在最温暖的夏日里成了一名孤儿。
这是祁怀晏没有对任何人诉说过的往事,连手下那几个他最信赖的人都从来没有说过的,遇见虞小枝以前的往事。
他目光从虞府灯火中收回,迈起步子离开。
如今入了冬,好在霖州有晚墨山的遮挡,抵挡住了第一波寒意,但这造成的就是不久以后第二波席卷而来的寒意将令霖州更加寒冷。
现下其实并不晚,街上还有许多刚刚在外用完晚膳的人,三三两两走在路上。
祁怀晏拐过虞府转角,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虞府后门和人交谈着什么,似是老友,交谈甚欢。
看着男人对虞府熟稔的样子、年龄和穿着,不难猜出那就是小枝口中的哥哥。
他不想偷听对方说话,便欲抬脚起身离开。那人手上的东西却让祁怀晏止住了脚步。
那人手里挽着一条奶黄色毛绒绒的物件,祁怀晏眯了眯眼,瞬间认出那就是虞小枝苦苦织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围巾。
竟然是送给他的。
祁怀晏整个人隐没在街角没有被光亮打到的死角处,亲眼看着那人送走友人后手中松松挎着的围巾落在了地上,像是被主人不在乎的丢下,又或许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在乎似的。
围巾在地上翻滚了半圈,那人没有发现。
虞植心情明朗,刚迈进虞府后门内,便被一个有力的男声叫住。
“你围巾掉了。”
他猛地转身,看见一个颀长的蓝衣男子手里握着那个软软的黄色围巾。
虞植静静的望着这个目光灼灼的男人,而后展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接过围巾,他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指尖的力道。
祁怀晏看着这个礼貌谦和的男子,觉得他定是不简单的。
看见围巾翻落在地上时。他心里不知为何生起一股无名情绪,那是她费心织了很久的。
那么一个不擅女工的孩子苦心织了许久的东西却被堪堪丢在地上,他眼眸寒了寒,又附上一句:“好好收着,别再掉了。”语毕,也直直的对上他的眸光。
虞植接过,道了谢,再抬头时祁怀晏已经走远了。
霖州迈上了真正入冬的步调,虞小枝换上了披风和雪衣,搓着手出门,梨酒染了风寒,向来待她如亲妹般的小枝听说她好馋一口东铺热腾腾的滚水鱼圆,便自作主张拂起披风出门了。
东铺那家鱼圆店在冬日格外火爆,才是早晨便排起了长队,小枝透过队伍最前头冒起的热气安心的站在队伍后面排着。
老板是个鱼圆老手,前面的队伍走动的极快,不出半晌便排到她,还正好赶上刚出锅的一碗。
她要了两份,接过热乎乎的鱼圆,手心感受到碗底的温度整个人也暖暖的。
拐过东铺三街,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忙叫住他。
“小铃铛?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小枝见这个瘦小的孩子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服冻的耳朵红彤彤的,鼻尖也姗红一片,忙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覆到他身上。
小铃铛吸了吸鼻子,摇摇头,见她脱了自己的披风给自己,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小枝姐你会冻生病的。我是男子汉,这点冷算什么?”
说着便将披风脱下来再度披回小枝身上。还甩了甩自己精瘦的小臂。
她拗不过这个孩子,便拉住他,将手里其中一份鱼圆递给他。
“我来给爹爹买药的。”他晃了晃手中的两纸包药材,对虞小枝说着。
她问:“你爹爹近来身体可有好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