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枝举着纸糊的灯笼驻脚,她起先还以为这是谁家丢的不要的衣服,走近了才看清,这原来是个人。瘦小的身子一半都被掩在雪里。
他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那么瘦,看起来像是饿了很久。
虞小枝觉得如果自己不管他,天上雪下的那么厚,他穿的那么单薄,迟早会冻死的,自从阿娘得病,她就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受伤。
于是她就把他偷偷带去自己家,心下虽知若是被家人发现会挨鞭子,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那么随心做了。
那日是她第一次真正用那瓶金疮药给别人疗伤,甚至连纱布都包的歪歪扭扭,心里却强撑着尴尬,生生扯出一抹笑,对那个茫然无措的男孩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待男孩歇息的脸色不再苍白,她才看清这男孩的脸颇是清秀的,让她看呆了一瞬,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后来她去应付前厅的一堆官府大人们,匆匆离开前怕他再饿肚子,想了想,从身上扯下一块她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哪怕能换几顿饭吃也是好的。
那年京华的雪飘进了她心底,但仍旧无法遮掩她周身如太阳般散发着的温暖。
只是年方七岁的女孩尚且不懂如何用自己这点微弱的温度融化心里的寒意。
那是至关重要的一年。于她,于他,于整个壁国,都可谓是一场浩劫。
在壁国改朝换代的时刻,虞小枝和祁怀晏相遇了。
很多年以后的虞小枝站在另一场大雪纷飞的冬夜里,再度回想起他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的这场奇妙的相遇,心里觉得好笑。
她大笑着直到眼眸被泪水模糊透着一股凄凉,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相遇的那么不合时宜,连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但她那时只当这件事是个插曲,于她而言,仅仅只是雪夜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不忍开始,到温暖为止。
没成想这件小事却是男孩心里的一个能记一辈子的人生至暖。
但对那时的她而言,有更重要也更悲伤的事等着她,这件事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埋在她心底,成了韵色流淌着的一层微薄不可察的情绪,像潺潺不绝的泉水,又像是山间温柔的风。
后来等她也渐渐淡忘的时候,他忽地出现了,告诉她这一切都被他好好留存,她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将这块玉佩……一直留下来了。
“你是那个男孩?你真是当年那个瘦不拉几的男孩?”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一头,早不似那年那个身材瘦骨嶙峋的少年。
祁怀晏脸色有些奇妙,什么叫瘦不拉几,若是他当时有饭吃,也不至于成那幅摸样。
“小鱼儿你果然是忘了我。”他言语里颇为凄凉。
虞小枝打掉他的手,眼底却涌动起一股不由分说地情绪。
或许是世界上任何事情的第一次都有格外与众不同的意义,虞小枝看着自己的第一位患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啦,感觉愧疚得不好意思说话了?”祁怀晏坏坏地斜眼看她,虞小枝倒是觉得还是小时候的那个胆怯的男孩更讨喜一点。
虽然他的摸样出落的更为清秀俊俏,她红了脸,庆幸夜色朦胧叫人看不清她的失态。
“我愧疚什么,分明是我救了你罢,这下倒是好,若再算上小时候的那次,竟不知我救了你多少次。”她不自然的撇过头,故意不看他。
祁怀晏倒是怔住了,他察觉到她声线里的微微颤抖,便追问她如何了。
“还能有什么,就是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想象中那么有用。”
虞小枝小时候想,若是能成一位绝好的医生,所行之处皆无病痛,那便是最好的,可她渐渐发现事情不总是像读一本书作一幅画那样信手拈来。
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或许是个独一无二的,父亲疼她母亲爱她哥哥宠她。
嘿,连那些个她不喜的琴棋书画不也被称作样样精通,好到连太阳都围着她转。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若想象中那么厉害。
你瞧,不喜欢的样样精通,喜欢的偏不喜她。
医书拓本她件件珍惜,到头来连个寻常的劳病都医不好。
祁怀晏大致了解了一二,他今日从霖州城走过,市井传开一个陌生女孩擅自医了个老板娘,没什么成效不说,惹的医倌看了后频频皱眉,纷纷道她异想天开,还将先帝那个天方夜谭般不成文的规定再次加以肯定。
——你瞧,女子就是不能从医的。
——可不是,明摆着,一庸医。
他有了定数,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为了那件事,他便撑起身子,眼里泛着坚定的淬光,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对她说:
“你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