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她的触碰之下发出阵阵梵音,混着神明怜悯的召唤,飘到了半空当中。
她想寻却寻不到,只能放下,往梦境中再走去。走着走着拨开迷雾,却见一番熟悉的场景。
再走过的路都与昨日相似,她在梦境中游荡,看见南都秀丽的山,山下沉静的湖,看见北国皇城庄严肃穆,却有琉璃瓦在闪闪发光。
她也见到了自己的模样,只是年轻一些,约十三四岁的时候,正是当红时。
她在南都唱着戏,走过扬州的桥,走下苏州的楼,坐过高高抬起的轿子,也登过达官贵人的门。
只是转眼间,她从“芸仙”变成无名之辈,师妹是班主的女儿,功夫不及她,却借着名头成了新的当家台柱。
而她走向了回边城的路。
不,不对。
这路不对。
温姜在梦里皱起眉,看自己走上了一条山路,为躲避劫匪竟到了悬崖上,劫匪步步紧逼,千钧一发之际……
“温姜!”
“啊!”
温姜从噩梦当中惊醒。她没办法再纠结自己怎么又在敌营中沉睡,她只觉得自己仍在逃命,那些劫匪没有马,却满脸横肉,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盯紧了她。
“小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管她去哪儿!走这条路,那就是为哥几个来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她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心悸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让她在江无衣的床上,却仍然有失重的感觉。
“温姜,温姜?梦魇了吗?”
江无衣就在她身旁,披散着头发,里衣微微敞开,风吹日晒造就了他一身的古铜色肌肤,此刻在微微亮的烛光中彰显着存在感。
他眉头紧锁,为温姜的梦魇而担忧。
江无衣没有安慰女孩的经验。他只能笨拙地抬起手,隔着被子,将温姜拥在怀中。烛光带不起一丝隐秘的欲望,只让他怀抱着心爱的人,满心满眼都是怜惜。
温姜抬起眼来,看向江无衣,没有回抱住他,却也没有推开。
“好了……别害怕……别害怕……”
江无衣轻声哄着温姜。他没有看温姜,只偏头看向烛火,直到温姜呼吸节奏又轻柔了,才低头察看。
温姜又闭上了眼,睡容恬静,只是眉头皱着,像是仍在害怕,不敢轻易入梦。
江无衣把温姜轻轻放下,等她渐渐睡熟了才掀开被子,走到营地中去。
他们安营的地方在山脚下,河流缓缓,映照出天上的繁星。
江无衣盯着这些繁星,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过往的他会不会如神话中那样也变成繁星闪烁。
他已经寻了她好久,既然神明给他重来的机会,又怎么忍心叫他便寻无果?
江无衣坐了许久,坐到放哨的兵都走过一波,他才起身回到了营帐。
夜深更重,他的衣衫已经结了冰。他不敢在温姜身边睡下,只能睡在外间,凑合了一夜,直到江同袍来唤他。
“江无衣!江无衣!”
江无衣从桌案间抬起头来,眼神一瞬便清明。他看向来人,皱了皱眉:“小点声。”
江同袍向来大大咧咧,哪怕知道他有个侍女藏在营帐中也没半点收敛。他笑了笑,凑近了江无衣问:“怎么?那小侍女还在睡呢?”
江无衣穿好了铠甲,闻言低声呵斥:“出去再说!”
江同袍出了营帐,抛接着手中的弯刀。等江无衣出了门,才又凑过去问:“那小侍女哪儿来的?长得真好看!”
江无衣横他一眼:“别动她的心思。”
江同袍扁嘴,回他:“你昨日便这么警告我,还为她剥夺了我进你内帐的权利。”
“怎么,你打算金屋藏娇不成?”
江无衣没有再回应,他也不知道这一步是否走对了。但他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温姜还活着,还看得见,还在他身边。
这就够了。
江同袍得不到回应,急得叽叽喳喳一路,随江无衣一直到练武场……
温姜昨夜做了噩梦被惊醒,再睡去时又成了江南风光。她又在芦花中荡着船,和最亲近的好友们一同练声,还在街市上游走,买了许多零嘴……
等她醒来,天色又是大亮。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那些梦有几分真几分假,甚至恍惚间对昨晚缠绕她的梦魇也有几分记不清,只记得昨夜惊醒过,又在江无衣的怀中睡去。
她看着身旁被叠好的一床被子,那半边床铺已然冰凉,江无衣早早离开了,却不知是她睡后还是醒前,只留下一小碗米汤在她床头。
她伸出手去够那碗米汤,触手生温,想来放的时间不久,等她睡醒便可食用。
温姜捧着碗,只觉得五味杂陈。
江无衣对她的习惯实在太过了解,就像他们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一场。可她的零星记忆中却找不到一丝他来过的痕迹,只有温水菜汤和衣带长度透露出蛛丝马迹,告诉温姜江无衣的不同寻常。
温姜起身,正要走出内帐,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子被掀起多次,几个人吵吵嚷嚷地进了营帐。
“奶奶的,这北国皇帝还不投降呢?就他妈的剩个北都了还做着皇帝的梦?这不是折磨俺们吗!”
“戎赢将军此言差矣,北皇深居北界腹地,北界仍有大大小小十八座城池,并非没有抵御的可能。”
“他妈的,俺娘还在给俺找夫人,俺急啊!”
“哦?那先恭喜戎赢将军了……”
温姜听了这熟悉的南音,捂紧了嘴,悄悄爬回了角落里。
她不清楚外面是什么人,却知道他们要讨论军事问题。也许江无衣会知她识字,她别无他法,只能拿被子盖住自己,祈祷自己听不到任何消息,以免江无衣回来杀她灭口。
过了许久,外面的人渐渐散去。紧接着,内帐的帘子被掀开,人声走近了才清晰起来。
“江无衣你再让我看看嘛!”
“不识礼数,没大没小,罚字五张。”
“你!”
“嗯?”
“好!你有种!”那人气闷又不敢说,只听到他咬牙切齿,闷出一句话:“江无衣,同袍告辞!”
“嗯,去吧。”
又是一人离去,但另一人还在内帐中。
温姜两手攥着被子,用力太久,被子已经生出褶皱来。她闭着眼,把整个人缩得更紧。
“别过来……别过来!”她暗暗祈祷。
那人在原地站了会儿,就向她走了过来。她眼睛闭得更紧,被子里的身体微微颤抖,带着被子也有些波澜。
外面的人又停下,没有掀开她头顶的被子,只是拍了拍他想象中头顶的位置。
温姜感受到脑袋上温柔的几下拍打,又听到那人说:“早点出来,别闷坏了,我这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