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收到的新战报消息不错,算来七日前江无衣与江同袍汇合,把在路上奔波的北国援军堵在了路上,一举歼灭;三日前江无衣率军打到了皇城下。北国朝廷上的人懦弱无比,想来这没消息的两日里当在僵持,不过四日就能破了城凯旋。
莫云清见了消息,总算是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出望外。前几日战况都胶着,他炭盆子都熄了几盆,全靠心里那点火气撑着,浑身旺得能叫寒冬变成春。
幸好是快赢了。
算算日子的话,若是顺利,大约还有四五日就能收得到战胜的消息,而再过个几日就是大雪,他们来边城一月份了,应该赶不上冬至日的盛宴,得在路上准备准备,免得刚刚得胜就赶不上一场盛大节日,军中将士难免失意。
军中女子太少,除了做饭的军中厨娘和几个被安排来的军妓外,就只剩下温姜一个人。他擅长卜算天地,擅长演算兵阵,可这些心意上的东西他们几个人皆是一窍不通。莫云清当然也不打算询问温姜的意见,他只是想要再走走,心中快意难忍时,炭盆子就显得格外多余,是故莫云清收了战报算好了日子,披着厚重冬衣后就直奔中间营帐去了。
“大雪将至,算来冬至也没几日了。路上辎重多又山高水远的,车马不便,冬至日必然要在路上庆祝。温姑娘心思细腻又浪漫天成,不知可否为莫某参谋一二,莫某感激不尽。”
哪怕是温姜这样活得圆滑的人,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莫云清。有事为莫某,无事便本将,这样的人哪怕是降下身段求人都不失了体面。
只是这种时刻她当然不敢拒绝。冬至日她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是听了莫云清这话,他们是要带着她一同回到南都。南都是她生长的那个故乡,也是她这回出发的地方,到那里水路四通八达又难追上,走哪里都是方便的。
思来想去后,温姜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又格外灿烂了些:“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民女久在军中,将军出征前受将军庇佑,将军出征后又承蒙莫将军照顾,此生也有大半时光在南国,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为将士们庆功的。”
莫云清的毛绒领子围了脖子一周,听了这话像是个翘起了尾巴的狐狸,眯着眼睛笑起来:“温姑娘原来说话也可以如此漂亮的,本将看着温姑娘这样,都要怀疑头次见面那个满身尖刺的温姑娘化作梅花冰雪,随着这风过了山。”
您说话倒是一直好不过三句。温姜暗暗诽腹。
“莫将军说笑了,民女自然还是民女,只是将军要注意着身体,小心受冻了。”
她一句也没回应当日的冲动,只是笑容不再灿烂,反而显得越来越勉强。莫云清看了这反应才满意,心头的快意更是达到了天上去,一时间差点就接受了让温姜继续留在江无衣身边的荒谬想法,险些许诺了下去,叫她安然在这儿随他们待着,他们自然相安无事。
这内帐窗子没关上,外头凉风一吹,让莫云清虽是站在外帐掀开了帘子讲话都有几分难以忍受的刺骨寒冷,只是这一吹脑子也清醒了,想到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荒诞想法,连即将胜战的喜悦都被冲淡。他又端起了往日那般疏离的君子模样,拱了拱手,放下帘子,就和温姜告别。
“胆大的流民,倒差点被她的漂亮说辞糊弄了!”回了自己的营帐,莫云清就升起炭盆,恶狠狠说。
温姜并不在意此刻莫云清的那点想法。她看出来莫云清此时应当是无比的高兴,以至于在她面前都能说上几句好话,再不痛不痒地讽刺她,简直是逢春的老树开上花的春风满面。
与此全然不同的是前几日的莫云清,完完全全就是个浑身雪白的炮仗,一日日说的话真是比犬吠还要不中听。温姜略加思索,走到内帐的一个角落,那里尽是些散落的梅花花瓣,其中有红有黑,多数都是红色。看样子有的是被人强行掰扯下来的,有的又是自然的模样,有的渐渐腐烂成泥,也有几瓣新鲜花瓣仍旧散发了点香气。
温姜又放下一瓣,数了数,算了算日子和路程,就知道莫云清为何高兴了。
江无衣他们大概就要回来了。
毕竟她每天坐在窗口也不算是无所事事,窗口会对着山对着外面的营帐,也会对着一条从门到莫云清营帐的小路。莫云清畏冷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若非为了战报来往及时,也为了散气保命,他的营帐是坚决不肯开一个小口子的。温姜在窗口就这么一直趴着,没有一次和莫云清打了个照面。
她总是会观察送信人的样子,虽说次次都是满身铠甲和血迹斑驳,但表情仍然清晰可见。演惯了戏曲的人见了再浓的妆容都能透露出情绪,温姜每回见了传战报的士兵,都能大致知晓战况,喜事为红,没发现或是送信人面色凝重,便把梅花用用点炭灰稍微沾染,撒下黑色的花瓣,届时好清理,也好知道自己的退路。
温姜一下子知道江无衣马上就要归来的消息,可她不知道是哪一日,日日守着窗又总是觉得难受。
反正是有了个回去南都再浪迹天涯的盼头了,她便不再纠结,花瓣全数清扫了个干净,叫它们飘在了风雪中,就不再想念。
只是第四日的晚上,在莫云清计算中刚刚打下皇都,平定天下的那个大喜的日子里,温姜正在内帐中安稳睡着,烛光都微弱,连影子都照不出来。
天色已是寅时,人人都正在梦乡当中,夜黑风高,月朗高空,整个营帐除了守夜的人都陷在一片安然的寂静中,连梅花都在沉睡。
忽而,一阵马蹄声穿过了千山万水,又在军营前停下。
温姜今日难得浅眠,外面马蹄声停下后马不知道扰人清梦的道理,仰天长鸣,在黑夜中听起来突兀,落到每个营帐中却不过是蚊子叫了声。
在冬日里没人搭理蚊子,在夜里无人在意马鸣。马鸣叫不醒在沉睡的营地,只叫醒了一个不知来由就浅眠的温姜。
这马鸣声熟悉,温姜困倦着坐起身来,睡眼惺忪之间就见一阵风吹开了内外两道帘子,几乎是在同时。那阵风吹来了温姜面前,见到温姜后缓缓停下,缱绻又缠绵,诉说着千山万水外带着北国寒地的思念和疲惫,像是越过重重山岗,来祭拜山那边的神女雕像。
“温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