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衣收了枪,骑着驾空往北方赶路。听见戎赢的问题时也只是眼睫微颤,说不上有什么情绪。
“戎赢将军是山寨出身吧?”
戎赢挠挠头,说是。
江无衣低头一笑,心生向往:“江某走过南北,却未到过山中观寨,想来养出戎赢将军这般英才的寨子定是气派非常吧?”
这话茬戎赢一接就能讲上三天三夜:“俺们那寨子可有足足一棵古树那样高,寨里寨外合计五百来人,野猪来了,身上那刺都不够当牙签用的!人人一碗肉,山头的猪得被俺们全杀光……”
说完想了想,又回问江无衣:“那你们呢?”
江无衣回忆当年,语气淡淡:“当年农忙时节,天气忽而转变,晴空连了三月不止,‘旱魃生四野灾伤。谷不登,麦不长。’叫人在隆夏中心寒。”
“皇帝倒是快活,征税做行宫和龙船,往年的一斗粮收上去后按照四斗来算,天灾降下,赋税却翻了番,物价又高,一家人收了一年两熟的稻谷,交完税连三个月都撑不过。”
说完就笑笑,笑里意味多,戎赢骑着马在他身旁,都不忍觉得难受非常。
“我是随着今上从村中出发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人无食了,便是这条命都可以豁出去搏一搏的。他是当时村中官吏,放在今日还不如你我手下,只是一个芝麻小官,却干出了这番事业。”
“我为着活下来,走上了这条路。”
骏马走在雪地里,战士们骑在马上,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凝在盔甲上挡住了寒光,想要冲刷些战争的残酷。
江无衣已经很久没再回想过那段日子,偶然一想起来却也不似从前那般心悸,那是他在每一个二十二岁前征战的动力和活着的决心。
战得和平,生得自由。
江无衣骑着马走在这冰天雪地中,有一种被召唤、永生埋葬于此的冲动。他摸向自己的身侧,摩挲了一下,摸到了一缕偷来的青丝。心头升起满足的喟叹。
路漫漫于白雪皑皑,天色不算至晚,却渐渐逼近黄昏,将要星空万里,明月高悬。江无衣看向前路茫茫一片,勒紧了马绳,向着归去而前进。
他要回去,所以必须前行。
——
温姜回了营帐后也没过几个时辰的自在日子。将军出征,军师留守,温姜在营帐中的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莫云清的踪迹,哪怕什么也不做都会有难言的心虚,生怕莫云清知她诡计,落得满盘皆输。
日子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征战的日子等待的人最是难熬,看着风雪起了又停,看着梅花开了,看着枯草在摇曳,看着荒芜中荒芜,晴朗后风雪,她守着一个空荡的营帐,每天想着想着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在这段日子里,她居然开始有点想念江无衣了,没有喜欢的想念,只是单纯想念一个陪她一起的人。
她叫这情绪为寂寞。
帘外风雪大,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温姜听着风雪声中夹杂的细微人声,在没人知道的窗边低着头,默默数步数辨轻重,很快知晓了来人。
“温姑娘。”
又来了。
温姜狠狠皱了下眉,又很快缓开,扬起了一点勉强的微笑回了头:“没听到莫将军到来,有失远迎。”
莫云清也不是所谓闲着没事干的人,战场上隔三差五的日子里都会有信使归来,雪天路难行,信使起初是每半天来,后来是每天,再后来就是每一天半了。到了营帐的人总是一身的伤病和骇人的血色,经过莫云清这儿后由他来寄出战场上的信件,也由他看了战况,再来商议战略。
他营帐中东西单一但繁多,书籍竹简摆了满满一地。他营帐中还有独一份的炭盆,起初江无衣还讨了一些给温姜,但温姜看着柔弱,却也是从小练功,身体虽然比不得江无衣,可不能叫做柔弱,头一日便闷出了鼻血,止都止不住,只好把炭盆送了回去。
而莫云清不同。
他其实天生不是这样的,可及冠后生了次大病,病好了又损了身子,养了满头白发和畏冷的身子。
他第一回收到战报就是遇伏的消息,心烦难忍,走去了外面散心,这才遇到了温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