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已经遗弃这里了——一个奇怪的老头跪在那里祈祷。
有些片断印象深刻,却又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发生的事情。
流星街的人记忆里通常都不太好,昨天的事就有可能忘记地一干二净。
他记得一开始曾经还在墙壁上刻着杀掉的人数,后来看看满墙的杠杠忽然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后那间容身的破房子倒塌了,而他也早已经忘记到底数到了哪里。
看见满面憎恨的复仇者的时候,库洛洛偶尔也会觉得有趣——你看,即便他不记得了,还是有人会记得的。
“库洛洛!”
“嗯?”回过神来,莲指了指他的手机。
接起电话。
电话里侠客那家伙有些兴奋地说:“团长,众神游戏的地点,找到了。在比西昂斯。”
“嗯,那个温泉胜地?”
“我们什么时候去?”
“通知其他人,七天后,有空的人在西比昂斯集合。”
“好的。”
挂掉电话,库洛洛似乎觉得自己心情与愉悦,于是问莲说,“想要再去吃顿烤肉么?今天去乔乔园。”乔乔园是一家相当有名的烧烤店,每天都排队。
“你不要诱惑我呀……今天的份还没有完成呢。”女人很是苦恼地说。
“去不去?”
站起来,从衣柜中翻衣服,套在头上:“去!有吃为什么不去,吃多了说不定还会有点灵感。”
说真的,吃多了肚子上只会长脂肪,而不是灵感。
晚上九点,摸着滚圆的肚子跨出店门的时候,莲大声哀叹着:“唉唉唉……太贪吃会遭到报应的。”
于是某一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库洛洛就不见了。
同样是那个忘记性的问题。
男人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叫莲的女人。
区区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流星街都有八百万人口,茫茫大地,数十亿的人——男人和女人的比例是基本持平的。而男女关系也只是身为两性动物中必不可少但微小的一部分。能让他忽然产生兴趣而忘记另一件事情的例子……数起来真的还不少。
比如说他本来是为了查某个线索到图书馆的,后来就把飞坦和派克甩了。
又比如他忽然就觉得列车上这个少女不同颜色的一双瞳孔十分漂亮,就有着把它们挖下来的冲动。
“任性的家伙,其实团长自己才是吧。”侠客拨弄着自己的手机,说道。
飞坦沉默。
派克微微皱眉。
“话说回来,那个所谓的神遗留下来的游戏,到底是什么东西?”飞坦忽然问。
“神的东西……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他们只是人而已。
只不过没人相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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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团通常会度过一段平静却又分散的生活,但无形之中却又好像有那么一根线牵引着一样,忽然就爆发出人们口中罪大恶极的事件来。牵线的人多数时候是库洛洛,有时候也会是其他人。就像这次的活动,完全就是因为小滴看中了一颗中间有一条细线,叫做猫眼的宝石。
“总不能让新进的团员失望吧。既然是小滴喜欢的,那就去弄回来。”
库洛洛嘴中的“弄”,当然不会是买或者交换之类词语的代替词。
黑.道要九月要在友克鑫举办大型拍卖会,整个古董,古玩乃至珍宝市场一片萧条,甚至连平时一年有那么一次的大型拍卖会也不见了。所有的好东西似乎为了保留到那个时候而不再露面。
小滴看中的宝石,只是在一个小型展览会的宣传册上看到的,事实上它并不那么名贵,只是照片拍得很漂亮而已。
“要直接动手吗?”
“先把保安系统解决,这样会省一点麻烦。”
保安系统很麻烦,但任何系统,都是由人管理的。惨叫声被主控室关闭的大门遮挡住了,最终他们变成了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唯有监控屏幕发出嘈杂的信号声。
“怎么样停止保安系统?”库洛洛淡淡地问。
“我不会说的。”男人倔强地瞪着他。
以前即便派克有事不能来,只要有飞坦在,所有的秘密也都不会是秘密。比起派克,后者显然更愿意听见透过模糊血肉的筋骨发出的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然而,猛回过头去,却发现原本属于飞坦的位置空荡荡。
“有问题吗?”小滴奇怪的看着变成奇怪的氛围,迷糊地问。
“没有。”拉菲尔打破了沉默,“话说回来,似乎这是第一次飞坦不在了之后的活动啊。”
虽然没有了飞坦那种拷问的手段有点麻烦——对旅团来说,也不是个很大的问题。握起保安主任的手,一折。骨头断裂,刺破了血肉,就这么硬生生地歪在那里,看起来视觉效果十分可怖。惨叫一声,男人昏了过去。
一脚再把人踢醒。
“你可以不说,但我会继续折断你的右手,左脚,右脚。”库洛洛平静却又叫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最终你还是会死的。而且不关闭保安系统会招来更多的人,更多的人都会死。我们的目标只是展览品,而不是人命。”
沉默了片刻,男人终于开口,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
“那……三个按钮……同时按。”他的眼神充满无比的仇恨,冷透彻骨,顿了顿,发出一声嘶哑的诅咒,“你们会下地狱的!”
轻笑一声,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库洛洛忽然扭头问道:“你不知道地狱在哪里吧。”
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尸体扑通一声倒地。
这种寒意,还远不及蜘蛛不经意之间所散发的那种令人绝望的冷洌——流星街本来就是世界尽头的地方。
你知道地狱在哪里吗?
大概还在很多年以前,库洛洛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陷入了对杀人的迷恋阶段。指尖接触到别人温热的血,那一瞬间才能找到自己活着的感觉。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杀人,一遍又一遍地问其他人。
你知道地狱在哪里吗?
不知道?
杀掉。
你知道吗?
你也不知道。
杀掉。
你知道地狱在哪里吗?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很愚蠢的举动——孩子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叛逆。他曾经以为这只是类似于在小孩问大人“孩子是怎样生出来”的时候,他们总会摸摸你头的那种搪塞。最后他有点遗憾,所谓的“不知道”的回答,居然真的是不知道。
于是他恍然大悟。
“团长。地狱在哪里啊?”听到这句问话的某只蜘蛛问,“我是真的蛮好奇的。”
“地狱?”另一只似笑非笑地冷冷回了一句,“不就挂在你腰上么?”
“哟,信长,你自以为豪的刀被人侮辱了……”
“芬克斯,你想死吗?”
“喂,前面可不是我说的!”
推开门,库洛洛忽然看见了一张慌慌张张女人的脸,本能反应地一手掐住女人的脖子,忽然看见那双大得可以遮住脸一半的红色眼镜。“啪”一声,松松垮垮的眼镜掉了下来。
松手。
“咳,咳。库洛洛?”
“莲?”
女人眼睛聚焦不到一起,蹲下来摸自己的眼镜。东摸摸,西摸摸,最后只摸到了库洛洛的脚而已。“你干什么啊?为什么掐我脖子……”
库洛洛知道她的近视加散光相当严重,几乎就是不戴眼镜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轮廓的地步。
“你怎么会来这里?”
“看珠宝啊。有个角色,是珠宝狂人,我要描写嘛。”莲碎碎念着,“眼镜,我的眼镜呢?”
库洛洛蹲下来,把眼镜捡起来,捏在手里。
“快回去吧。这里马上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我本来就是要回去的,临走上了一下洗手间,出来发现后面居然还有通道……我就走过来看看。”女人还在地上摸眼镜,“喂,等一下去我家吗?”
想了一下,库洛洛说:“好。不过我现在有事要先去办——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珠宝?”
“随便,可以的话我要值钱的。”女人摸了半天无效,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话说回来,上次你居然连再见都不说就跑掉了……”
“我买了那么多吃的……害我吃了一个星期。以后要走的时候记得说——再见。”听见咬牙切齿最后两个字的发音,库洛洛终于决定把眼镜交到女人的手上。
“啊,她们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啊。”一只脚有点跌坏了,莲用力拗了一下,“你一定要来,我要给你个惊喜。”
只是一下的时间,眼镜已经被马马虎虎扭到可以戴的角度,莲终于看清楚了库洛洛的模样,“哇,你额头的十字好酷,等一下要告诉我在哪里弄的……啊,我真的要走了——她们在外面等我,现在肯定以为我掉厕所里了……拜拜……”
“……”
她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迹,于是很潇洒地挥挥手说拜拜。
库洛洛甚至来不及抓住她,或者说,在还没有想到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女人就消失在了面前。
从大厦两楼的围边向下面看去,这个展览会却显得不那么小,各种展览的珠宝被放在水晶般的玻璃盒子里,一目了然,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三三两两。莲微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然后走到了门口。
“团长?认识的人?”
“嗯,一个以前认识的女人,有点意思。”
认识的人,其实也不算太多。在茫茫人海中,两个不相干的人见面的相遇,其实就和六.合.彩一样。然而这种几率发生在个人的身上,却是百分之一百,比如在这个会场上的每一个人,绝不会想到在三分钟之后就会命丧黄泉。
莲也绝不会想到,在十秒钟之后,自己的血会染满雪白的大理石的大堂。从外面射来的一梭子子弹过后,她倒在了地上。
她记得他的承诺,他说要去她家,她给他一个惊喜。于是这个女人死不瞑目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在为没有完成的稿子而感到遗憾,还是挂念她那个刚刚才几个月的孩子,亦或者只是想要用那双已经越过生死界线的瞳孔,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庞。
她说拜拜,她没有说再见。
而现在只能是再也不见,永远不见。
鲜血顺着四肢流出来,汇成了一条小溪,歪歪扭扭的淌得毫无规律,就像在刚刚拖过的雪白地砖上倒了一整瓶的番茄酱,既无美感又令人心烦意乱。
“蹲下,全都蹲下,多说一句的下场就和她一样!”鸣枪示警的匪徒们从门外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瘫痪的安检系统,有时候也会帮一些不相干的人。
“那些人是在搞什么?”信长不满地说。
“看来遇见同行了呢。”侠客伸出手,耸了耸肩。
真是有点吵。库洛洛微微皱了皱眉。
“团长,怎么办?”
夹杂着人的哭闹声,匪徒们的叫嚣声,鸣枪声,组成了一首混乱之曲。
流星街的杀戮,总是十分安静的。所谓的惨叫,只是在临死前最后的悲鸣而已。有鲜血也有疼痛,但没有人会发出无意义的叫喊——除了敌人,那些叫喊谁都招不来。
颇有些讥讽似地笑了笑,库洛洛下了命令:“全部……杀光。”
这只是本来,他们所要做的事情而已。
整个过程显得索然无味,不要说干扰,就连打扰也没有。于是最后草草分赃。
“团长,那个女人……”
“侠客。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罗嗦了?”拉菲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只是团长的私事。”
“没关系,不用在意。”库洛洛微微笑了笑。
的确不用在意。
人和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没有谁要为谁负责,也没有人能够永远在一起。就好像是大千世界中的两颗灰尘,不知何时在某个角落相交,而又不知在何时散开离去,再也不见。
即便是血缘关系,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的绊,否则为何流星街还是人员满棚?
即便是旅团,蜘蛛们也不是没有交替。因为生命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奢侈之物,保不住的,就会被夺走。
走过街道另一头的时候,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卖花女,于是库洛洛把刚才抢来的红宝石链子放到了她的花篮里面。
“给你。”
“先生?”那女孩吃惊地说。
“本来想要送人的,但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送了。”微微笑了笑,库洛洛把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离开。
蜘蛛也是人。
你,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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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虽然有点画蛇添足,但是还是要补充几句。
摸摸被虐到的——如果真的被虐到了,你就看明白了。
这篇文,其实真的只是写团大的,其他角色和情节,可以忽略-_-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创造了蜘蛛这样的生物。
如果不是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望不见希望的天空……大概他们也可以是一个好人吧。人最珍惜的生命在这里恰好是最没有价值的,正因为如此,他们大概也忘记了生命的价值。
不停地失去失去,失去到最后变的麻木。
我想库洛洛,他大概是因为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守护了,所以才会说出“旅团的存在是最优先的”。
其实我很喜欢蚂蚁篇,那些变异的人要芬克斯杀死他们的时候,芬克斯说的那句话:开什么玩笑!你们好歹也使流星街的人啊!
死也要战斗而死。
每当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就在想,原来蜘蛛的血也是热的——或者在心的某一部分,他们也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