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定是童年的记忆特别柔软与快乐,所以连带着那时候的泡面都是值得反复咀嚼和品尝的。
我说,“你外婆外公特别好吧?”
“嗯,”舒以刻点了点头,“我外婆外公从来不吵架,也从来不骂我。”
他的眼神飘向过往,深有感触的说:“他们都是那种很耐心,又很慈祥的人。”
我想了一下我爷爷的标签,“我爷爷却很严厉,暴躁爱骂人,喜欢漂亮的老太太,还喜欢揍我。”
舒以刻挑了挑眉,“是不是男版的你?”
“大概是,”我会心的笑了一下,“很多人都觉得我跟他像,脾气秉性,连身高都像他。”
吃完泡面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他把自主权给了我,问我想看什么。我迎合着他的口味,说看星爷的喜剧吧开心点。舒以刻纠正了我,他说星爷明明演的都是悲剧。
我没有底气去反驳,我连《喜剧之王》的剧情都忘记了。
我看到他的收藏列表里有一部意大利的《美丽人生》,他说这是他喜欢的电影之一,我说这也是我喜欢的电影之一。
我们关了灯各自又看了一遍,安静的一室之间只有饶舌的意大利语随着情节的起伏而跳跃。
我说我羡慕这个小男孩,从我高中美术课第一次看的时候就羡慕,他说他也羡慕。
还说,我们都有爸爸,却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晚上各自回房睡觉之前,他问我:“你OK吗?”
我倚着门框,故意勾他,“不OK怎么办呀,舒乐乐?”
他单边嘴角勾起一个坏笑,“可以来骚扰你甲方爸爸的爸爸。”
我闷声一笑,单腿踢了一下他的胫骨就赶紧逃跑。
空旷安静的环境使人沉淀,过往的一切像老电影般一帧一帧回放。
我在床上想起了很多:记事起就一直跟着爷爷,出水痘、发腮腺炎以及每一次生病都是爷爷照顾在身边,小学初中的家长会是爷爷去的,人生的第一张奖状是送给爷爷的,人生唯一一份保险是爷爷买的……
太多了,这些记忆,爷爷在的时候,不轻易蹦出来。他一旦离开,就像自动排序一样往脑子里塞。
意识到该睡觉的时候,两侧的枕头都湿了,一触及都是惊心的凉。整个鼻腔沉重得喘不过气,我都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哭的。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脆弱剖给别人看的人,所有遭受的痛苦当下都不会产生巨大的痛觉,却有个漫长的消化期。
就像和舒以刻第一次分手那样,我的生活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我知道,自己走在马路牙子上,吃在馆子里,一份小小的牛蛙,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都能产生迟来的钝痛,让自己想起这段失败的初恋。
我永远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我永远在不停的后悔中。
哭累了,我有点渴,走出客厅去倒了杯水,转身就看到舒以刻站在自己房门口看着我。
他们家壁灯处于卧室之间,微微昏黄,一室暖调。
他问,“真的OK吗?”
我喝了一口水,睁着眼睛,睫毛上都是冰冷的眼泪。
我说,“你想拯救你的大可怜吗?”
说完,他便敞开怀抱向我走来,隔着纯棉的睡衣是紧实的怀抱,和蓬勃生机的心脏。
我回抱着他说,“我今晚和你睡吧。”
他勾了勾我鼻子,“你会不会太主动啊?”
“是啊,”我有点不怀好意,“你说我要是暗恋江行的时候有这胆子,现在是不是没你事儿?”
他一点不示弱,“何淘回头的时候,我要是接收了,也就没你事儿。”
我们望着彼此,竟然生出了一种势均力敌的气场。
他用手轻轻抹掉我脸上干巴巴的眼泪,说道:“没想到啊,你竟然会哭。”
“我也为你哭过的,”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在你跟我分手的那个晚上。”
“真的?”他有点儿不敢相信。
“假的。”我说。
这一晚上我睡在了他的房间,我们很纯洁,盖被纯聊天,各自回忆了心目中最尊敬的长辈。
我觉得舒以刻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柔和宽和,应该来自他外公的耳濡目染。他却只觉得我决绝和勇猛起来,更像个男人。
初四的早晨,迎着新的阳光,我们开车翻过那一座桥,去了我的老家。舒以刻没想到我家的落地私房这么大,还带着一个古朴的小院子。
我骄傲的告诉他,我的爷爷特别厉害,七十年代的时候已经开始做生意。我们家在村子里是第一户拥有三层小楼的人家,还是第一户拥有风力发电机,第一户拥有抽水马桶和高压锅的人家,所以我小时候就可以吃到人人羡慕的泡面和火腿肠。
至于后面,我不说,他大概也知道了一二。
院子里一人高的月季因为无人照料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花坛下的仙人掌和宝石花却肆意疯长。
一楼淡蓝色的墙壁上有我爷爷用铅笔写的生日,从我太爷爷到我,整整齐齐,每个字都是苍劲而有力。
我跟舒以刻说:“我爷爷只有小学文化,字写的很好吧。”
“嗯,”他一行一行认真的看着,问道:“六月初七是你的农历生日吗?”
“嗯,”我说,“不过,我爷爷中风后,我已经不过生日很久了。”
舒以刻拍了拍我的脑袋,“我的生日是六月十四,我们就差了一周。以后每一年都一起过吧。”
我转头,冒着星星眼,“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