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啊,”她用唇瓣擦过他的耳垂,小声撩拨,“今天任务也完成得好的话,就奖励一下吧。”
直白又隐晦、只有两人才懂的意思。
他忍住快要勾起来的嘴角,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小幅度点头。
一行人走至沿海的山洞内,光熙抽刀摆出攻击的姿态走在前面,卯时趴在他背上打着手电。没走几步,黑黢黢的尽头里便传来成年男性哼歌的声音。
“有趣!有趣!我全都看到了!”
声音的主人主动跳出来,张开手臂,语调愉快。他下半身像一棵从地上长出的树干,树枝和树干一直延伸到人形的身体上,手臂和胸膛上长出数不清的藤蔓般,在山洞里闪着光。头部像是鹿角和人类头骨的组合,脸上有三对垂直叠放的眼睛,此刻它正大笑着,像是早知道他们要来似的欢迎道。
“先别急!先别急!我可不是武力形,同人类做交易是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啦!”它指指胸口中央的大洞,里面是只竖着睁开的眼睛。
“真热情啊,”卯时从岸边身上跳下来,拉住光熙要攻击的手,“你是未来之恶魔,让我们恐惧你你才会更强大,现在主动求和是做什么。”
“不!不!我要的是人类的恐惧,而不是你们的!”它在原地扭动着身体跳舞,滑稽又诡异,藤条随着摆动发出阵阵沙沙声,“你们的组合真有趣!恶魔的味道!魔人的味道!还有强者的味道!”
它拉开胸腔的大洞,展露出那颗眼珠,那上面是鎏金色的瞳孔,瞳仁微缩成针眼,凝视着他们。
“来吧!来吧!进来看看!”它做出邀请。
无人回应,卯时率先走至前面,却被它挡住。
“你是特殊的!你没有未来!”它咧着嘴大笑起来,指着她像是在嘲讽。
“喂,”光熙朝着它的方向一刀斩下,它却扭动着树干闪开。
“我是未来之恶魔!我已经看见了!看见了你今后死去的惨状!”
“说什么鬼话,跳得恶心死了!”岸边一脚踹到那黑洞般的胸腔,却依旧被预判躲过,反倒是他被恶魔的胸腔包住头颅,整个上半身被吞了进去。
黑暗之中,眼睛在注视着他,记忆像是被闪回,删减,最后插入跳过。光熙的头颅被螺旋眼的恶魔串连,天台给与他奖赏的女孩身体被分断好几截,掩盖在红枫叶下,连亲吻都带着尸臭味……最后是他自己,被利用被抛弃喉管里满是辛辣的咖喱味,手里点着香烟颓废得坐在椅子上。
“还好吗?”卯时揪着他的后衣领给人拉出来,未来之恶魔笑得愈发激动。
“我来说!我来说!”它的口癖就是开场白要重复两遍,“岸边,你将会以最戏剧的方式失去所爱之人!”
这话如同诅咒一样刻在他的心头,卯时示意光熙别动,随后打了响指唤出时之恶魔。
“我投降!我投降!我是自愿加入公安的!”它嬉皮笑脸得没个正形,“请将我拷起来~”
就这样,公安在没有战斗的情况下拥有了第一只恶魔。
顺利得有些奇怪。
【味噌拉面】
岸边在加入公安的第一年,给光熙告白了。
彼时他刚杀完恶魔,脸上的血迹都没擦干,就在一楼大厅对着同前台小姐姐聊天的光熙隔空喊话:
“光熙,我喜欢你!”
他脸上挂着带有几分傻气的微笑,刚一靠近就被光熙打了个耳光,鼻血横流。
卯时抱着一堆文件下来,看到的就是岸边鼻青脸肿,瘫在长椅上摆烂的样子。
“我听说了,”她走过去将文件放在长椅上,屈指敲击他的额头,有点好笑道,“干嘛故意惹她,明明知道她的性向。”
“你也知道吗?”他偏头躲开她的手指,反问道。
光熙同他一样,喜欢面前这个女人。哪怕那次在未来恶魔的能力下意外得知了未来所要发生之事,他也依旧无法恨她。
“我打算建立饲养站。”她撇开话题,从那堆文件里找出一张拍在他脸上,“建造设计图很酷吧。”
明明提议得到高层赞赏认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脸上却只有平静,像是山雨欲来的感觉。岸边拿开脸上的纸,不经意间对上她的视线,那眼眶之中满是神圣的鎏金色,哪有什么青空。
“......你眼睛,之前一直是这个颜色吗?”他凑过去仔细观察,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记忆里微微上翘的眼尾如今平整,那视线中再也不饱含多余的情感,只是稍微对上一次,便觉得浑身发寒。
卯时伸手捏住他的脸,有些无奈道:“别撅嘴啦,要奖励的话明天再说,嗯?”
明明是同往日没什么分别的对话,现下却有了细微的变化。或许是她由女孩蜕变成女人,更为成熟失了稚气罢,岸边掩藏下心里那抹怪异的想法最终还是选择性遗忘。
饲养站正式开工那日,卯时带着最初的猎魔人三人组去了楼下新开的拉面馆。
当初只会啃苹果糖的女孩现在已经会说不少话了,她清晰又准确的念出自己的名字,对着卯时一脸快夸我的表情,得到揉头奖励后她又拿出手机玩起了psp,那貌似是最近很火的一款galgame攻略游戏,岸边看了一眼,嗯,这条线的女主角有点像卯时。
“嘛,为了庆祝我们东京公安对魔课历时一年后终于成立,我先干为敬!”现实世界的女主角举着清酒放下豪言,一口饮尽。
白皙的脸蛋瞬间染上了薄红,眼眶中瞬间出现水汽晕染的景色,勾人却不自知。
“唔......好咸,”刺溜一口面条的卯时,突然道,“我好像盐放多了欸!”
“哪里咸,”光熙学着她的样子吸了口面条,疑惑道,“很经典的礼幌拉面啊。”
卯时看着她傻笑,像是真的醉了,她抱着一旁的女孩边哭边喊。
“有生之年,我想和你们去一次北海道啊!像真正的家人那样!”
“现在就能去啊,你别站在桌子上。”
周围的客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这桌,事实上藤崎卯时很少失态,哪怕醉酒也只是乖巧睡觉,今天不知怎么了,像是要把一切都诉说出来的样子,折腾到了半夜。
光熙去帮她买醒酒茶了,从前一直叫嚷着要吃的拉面不但没吃几口反而还被老板赶了出来。出来也不消停,非要趴在他背上,她好像被激活了什么不一样的开关,一直哭个不停,眼泪滚烫滴在后颈痒痒的,好在女孩一直很乖,牵着他的衣角慢慢走。
岸边脑子里不自觉冒出高宏那句话来。
【哇……她这么年轻就有老公孩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女孩突然松开他的衣角,眼底的螺旋似在转动,“但,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才对。”
“突然说什么......”岸边低头看她,黑瞳撞进那片螺旋之中,随后意识被剥离躯体。
那是和未来之恶魔胸腔中一样的感受,但又有着细微的差距。
好似被人强行按入了水中,没有足够准备的他呛到窒息无法呼吸,气管在嘶吼叫嚣着,但无济于事,橙黄色、巨大的螺旋眼在注视着他,背脊发凉,如同被毒蛇爬过一般。
有什么被抽离出身体,有什么记忆被篡改了,最后窒息感侵袭上脑干,嘴巴张开被水浸入身体失去了反抗力,喉管和肺腔中残存的气体化作气泡向上浮去。
透明、微弱的、未见光明便已消散。
等待他的,是望不到尽头的下落。
......
“岸边。”
熟悉的声音。
“岸边,”
像是个女人。
“岸边,别装死。”
巴掌打在脸上时,他的意识完全清醒了。
昏黄的吧台前,他杂乱着头发,面前是冰威士忌,光熙正穿着背心手撑着下巴,咬着烟蒂发呆。
头脑逐渐清晰,这是他加入公安的第一年。
高层对敌人数量判断失误,导致他面部破相伤及面神经。而组长藤崎卯时为救他被偷袭,腹腔贯穿伤,虽无大碍,却思想不再正常,提出了饲养恶魔强行与它们签订契约的想法。
“光熙,”他手覆脸上,指尖触摸到的首先是纱布,熟练地像流程一样,开口作死,“……要不安慰我一下呗。”
“少撒娇。”
巴掌又一次打在脸上,丝毫没因为他是伤患而手下留情。
他握着酒杯想要同往常一样大笑,面部肌肉却无法回应思想做出表情,泪水率先模糊了眼睛,毫无察觉的滑落染失纱布,跳动的心脏里或许包含了无疾而终的爱恋……
“对啊……应当是这样才对。”
没理会他酒疯般的喃喃自语,光熙弹弹烟灰,转向另一个话题。
“你怎么看待饲养站的事情。”
“……如果是她的话,也不奇怪。”他握着酒杯,手握成拳敲打着后脑,最后说出既视感强烈的话来,“虽然搞不好会被偷家,但确实不失为前期能掌控的一张底牌。”
“我稍微有点嫉妒啊……”光熙把烟头放进他的酒杯,直言不讳,“她似乎对你颇为关照。”
“不会是因为其他女人暗恋我就重新对我有好感了吧。”他手撑着没受伤的那半边脸,说了句油腻又自信的话。
“……滚。”
熟悉的巴掌味。
【楤芽】
“......我始终怀疑你在那场战斗中伤及的是大脑,而非所谓的腰腹。”
公安总部四楼会议室,接到通知来开会的岸边刚推门便听到这样一句话。
“咒术师、审神者、超能力者、魔术师……这个世界在逐渐展露出我们所不得而知的一面,明明恶魔这张底牌就在我们面前,能让普通人得到能与其他物种与之抗衡的能力,只需要稍加付出代价。”藤崎卯时摊开手,虚虚一握,嘴角勾起,自信道。
五位高层在会议室并排而坐,他们侧耳交流,只有一位面带厌恶地看向她。
“只需 要 稍微付出代价 。”身居高位的女人头发黑长系着低马尾,鎏金色的双眼含有审视,稍加重音重复她方才的话后,耻笑道,“你口中所谓的恶魔可不是能轻易满足的家伙。”
“所以,从小养育,稍加诱导,逐渐下饵。”卯时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直视她,“我不是已经证明过了吗,玛奇玛就是我和你们谈判的筹码。”
“我以为你至少会对她产生亲情。”高层中体型肥胖的男人摇头惋惜。
“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获取权力,成为猎人,猎杀更多的猎物,而非成为猎物。”她拿着手中的文件分发出去,在女人面前挑衅地哼笑道,“桂平小姐,现在你还觉得所谓的饲养站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吗?”
“不,”桂平接过那份文件,撕碎摔在她脸上,大声却冷静,“你所谓的养育虽并非无用功,却是个足以造成伤亡的隐患,又或许你迫切希望用这个隐患来制造更大的事故,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公安有所损失。”
纸片扑面的瞬间,岸边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挡,肢体却不听使唤。
啊,高层之间的谈话,怎么会是我能听的呢……
脑中冒出这样的想法后,周边环境颤动曲解,粉碎,面前争斗的两人都用那双鎏金色的瞳孔看他,他想伸出手去探寻虚实,距离却逐渐拉远,窒息感再次袭来,随后影像化作水。
“那些恶魔终将█ █饲养者,█ █ █ █。”
最后的警告模糊掉了。
冰凉、苦涩在齿间散开,他涣散着瞳孔意识再次苏醒,便见一束焰火直升漆黑的夜空。
“一。”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二。”
接着是花火大会惯有的那些吵闹欢笑。
“三。”
他微微偏头,视线与绚烂的烟花错开,却并未惋惜——
倒数完毕的藤崎卯时穿着白底绣着染井樱的浴衣,双手合十,闭眼虔诚祈祷。凉爽的夏日夜晚,树下蝉鸣,光熙拉着玛奇玛的手玩着线香花火,而他嘴里是未完全吞咽下去的已经凉掉的天妇罗。
“不喜欢光熙,改为喜欢我啦?”
祈祷完的女孩只掀起一边眼皮对着他调笑。
“啊,天妇罗很苦呢。”他并未移开视线,只是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我以为你没办法尝出味道了呢。”她拿着饭盒夹起剩下的野菜,报复性的塞进他嘴里。
“是没熟的楤芽。”
并未闪躲只是一一接收,全部咽下。
正如同不成熟的感情,偶尔激荡偶尔沉淀,最后苦入心头,晦涩难言。
“我们去约会吧。”
他突然道。
良久的沉默,直至烟火化作灰烬坠落散尽。
“好啊。”
耳畔是暧昧的回应。
【洋葱咖喱】
西装口袋里是高宏给的成人礼物。
粉色,正方形,蜜桃味,大号。
岸边手指触碰到包装边缘又移开,眼神游移不定,最后掏出一包烟来。
点燃的烟草初次难闻,上瘾后却愈发习惯。他一开始只是为了缓解压力,而后却将其刻入意识。
约会。
脑中反复咀嚼这二字,心跳却异常平稳。
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去或不去。
去的话就是直面遗憾,不去的话或许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面前的电车闸道只到胯部,此刻却有着地狱之门的感觉,只要越过就无法回头,而今天的约会对象——藤崎卯时,正站在门那边对他伸手。
偏大的制服现今换做新芽和枫叶色系的格子吊带裙,正好勾勒腰肢的细软,肩上是浅蓝的披肩,细绒质地,轻巧保暖。她个子娇小,平日酷爱穿高跟类的鞋子,今天却是平底的皮靴。
“快点,要来不及啦。”
她歪头催促着,摊开的手举起挥舞,电车在远处轰鸣,人流在闸道辗转。
“岸——边——”
拉长的语调甜腻娇软,宛若粘稠之蜜。
嘴里未点燃的香烟被咬瘪,他嘴唇抿住,用手夹住烟后又松开,在手心揉散摊开,走过闸道握住那只手,随人流进入电车。
电车的终点驶向京都。
模糊的目的地、车厢座椅上黏着一团的人影……无一不诉说着虚假。
两人的座位都靠窗,中间隔走道,行驶时树木的斑驳光影透过窗户染在身上,透明的玻璃不断变换色彩,映衬不同景色。岸边背靠座椅,坐姿并非往日那般随意,本来光洁的额头被野蛮生长的刘海遮掩,阴影的增加显得他阴郁不少。
“我一直怀疑,你是否有两种人格。”
他说话时目视着车厢内的显示屏,上面的时间一直未动。
走道那边的卯时头靠窗户,随车起伏偏动,不规则的树影从额角渗透蔓延随披肩裹住的脖颈向下,瞳孔时暗时明,嘴唇小幅度开合:
“人类是猜忌过多的生物,正是因为这种猜忌,厮杀、纷争多而反复……纠其而言又扯至欲望上。”
列车行驶至隧道中,漆黑笼罩车厢,唯一发着光的只有她金色眼眸和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
“你对我有所欲望,我聆听到声音回应你,这便是神明的垂怜。”
所有模糊的人影消失,乘务员的手推车慢慢滑行至两人座椅中间。
“你所有的计划中......包括得到爱意这种东西吗?”
他并未询问何为神明,只是执着地询问一切源头的根源。
“那是廉价又昂贵的东西,或者说,你所产生感情的那个对象来自远久的未来。”
她起身扯下推车上的布,一个精致的餐盘上是正在冒热气的咖喱。
“红叶观赏的好日子,将会有许多人去往彼岸。”
明明是同一幅面容,她倾吐的话语却恶毒又诡异,纤细的手握着勺子在那之中舀起一口,贴至他嘴边。鼻腔涌入洋葱的辛辣味,岸边没有张口,她便许承诺:
“我会回答你三个问题,代价是你吃下这口饭。”
“......玛奇玛会接替你的位置吗?”他拉开和勺子的距离后询问。
“奇怪的问题,首先饲养恶魔的不是我,她的教育方案自大狂妄又不计后果,这为因,而果会在不久后找上门来。为了躲避这个果,我会选择将这具身体抹杀,”她微微歪头,眼中似有不屑,“作为藤崎家名义上的养女,她将会死于高层的阴谋。”
“光熙和我为什么会对你产生感情。”
他嗓音中带着疲惫。
“和你们有感情纠葛的可不是我,但后期我的确利用你们的情感进行了编写篡改......这就是玛奇玛的能力。”
“再附赠你一个消息好了,时之恶魔事实上并不存在,这只是个蹩脚的谎言。”
“她......”
“巳,她的名字叫巳,按你们人类生物学来讲,她即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姊妹。”
打断他的问题,将勺子凑近,暖色昏黄朱红交错的光围绕窗外的枫树,车厢中瞬间明亮,他眯着眼睛这才看清,热腾辛辣的咖喱裹着眼球。
浑浊,破碎,酱汁黏稠滴落,如同眼泪。
“初次见面,岸边。”她边嬉笑着将酱汁抹在他的唇上边自我介绍,“刚才的回答只会存在于今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也好好相处吧。”
口袋的手机震动不停,她贴心的帮拿出他打开——
三人小群里,署名为【纯情男高】的账号发来数十条图片。
血腥、残忍。
胃袋翻涌,他忍着不适挥出一拳,口袋里粉色的小方形顺势掉出,可笑又悲哀。
“抛去无谓的感情和记忆,来成为我的信徒不好吗?”
轻松躲开后,她打了个响指,电车在铁道上暂缓一瞬,扭曲着撞向了枫树林。
……
脑子好像充血了,身体各部分皆传来酸痛感。睁开眼睛,视野里是惊恐求救抱做一团的各位高层。
“你比预想中,醒来的要早。”
人形的黑泥咧嘴笑道。
“……真是,托你的福。”
钝掉的匕首刺破缠绕在身上的茧,坠落时利用腰腹侧转平稳落地。
“找回了一部分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