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爹挣扎着翻过身,仰头看着女儿。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就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闭着眼,抓着女儿的手。
程清舒见到姚老爹倒在血泊中的一瞬间,就立刻查看几间屋子。
当然并没有人。
屋内一塌糊涂,箱柜倾倒,日用的杂物如同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地上。
程清舒身无长物,他的屋子里没有什么私人物件。但即使如此,他的衣物被褥也被人掀到了地上。
活活一个被匪徒洗劫过的犯罪现场。
“爹,我马上送你去医馆!去药铺!去看大夫!”
姚露然慌得已经头脑不清。
她只记得此时应该带着爹爹去看大夫。
不管是医馆还是药铺,总之她要带爹爹去。
她抱着爹爹的身体,抱不动。
她起身要跑出去找大夫。
姚老爹拽着她的手不放。
“爹爹……”
姚露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此时该抓紧时间去找大夫,还是应该顺着爹爹听他的话。
姚老爹费力地睁着眼睛,嘴唇嚅动。
他的声音太过细微,姚露然听不清楚。
她还是选择听爹爹的话。
她已经习惯了听爹爹的话。
她俯下身,将耳朵凑在爹爹嘴边。
“不要去……浪费时间……爹有话……不能跟我埋土……”
爹爹这是断定自己没有时间,开始交代遗言了。
姚露然摇着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姚老爹拽住她的手,制止她起身的动作。
“他们……等不及了……抢了就走……新城主要来了……”
姚老爹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此时他才觉得平日里对女儿的嘱咐太少了,还有那么多没有来得及提醒她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又是来要钱的那些人,新城主要来了,他们这些旧人没有了捞钱的机会,只能用这种下作手段发最后一笔财是不是。”
姚露然的泪一颗一颗地滚在姚老爹的脸上。
姚老爹咧嘴,抓着她手腕的手略松了松。
“还有……一定不能忘……”
他已是油尽灯枯,勉强自己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让姚露然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
她以为接下来爹爹要说的,大概是他在家里藏钱的私密之处。
他们父女俩身上最有价值、能够被爹爹这样慎重交待的,不就是钱了吗。
那些人也都是为了榨干他们的钱。
“秘密……你要守着……不能说……”
姚老爹张大眼睛,牢牢抓着女儿的手。
姚露然立刻答应:“我不说,我不说。”
家里藏的钱一旦取出来,这个藏钱的地方也就不再是秘密,哪里来的“守着”的说法。可是她这个时候没有再去纠正爹爹的话。
程清舒看过几间屋子,确定人都跑了。
他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要去检查姚老爹的伤。
如果只是被普通的贼人打伤,虽然他身上没有带什么药,但是他好歹是个修士,耗费些许灵力还能让老伯撑到医馆。
姚露然的认知里,人最重要的,所有的秘密归结起来,只有钱财一类的贵重物。
直到爹爹对她说——
“你是……山里的泉水……化成了你……那时修士抓你……变成了女婴……”
姚露然跪坐在地上,侧头听着爹爹最后的话。
程清舒站立的方向正好在她的背后。
姚老爹瞪大了双眼,好似想将所有他已经无力开口说的话,通过他用力凸起的眼珠传达出来。
姚露然从来没有想到,爹爹所谓的秘密,是这个。
她是不是听错了。
或者理解错了爹爹的意思。
爹爹的意思是说,她其实根本不是人吗?
她感觉自己此时好像分成了两个。
一个她跪坐在地上,为爹爹此时好似交代临终遗言一般而惶惶。
一个她站在旁边,漠然想着爹爹是不是已经不清醒了。
爹爹总是将她像三岁小儿一般看待,时时刻刻拴在身边,不离眼。
现在他在说她并不是人。
姚露然空白着表情听爹爹说完他要说的话。
“……不要乱跑……被抓去……”
姚老爹看见站在姚露然背后的程清舒。
程清舒是个修士。即使是个还不到金丹期的弟子。
不过几步距离,凡人自以为的耳语他听来毫不费力。
他以为只是一般老人家对儿女的交代的话。
却意想不到,听见这样一个秘密。
山泉化作的少女……
看见程清舒一瞬间微缩的瞳孔,姚老爹突然灵光一现。
“……跟着程公子……他……”
他是个修士。
他站那么远也能听见他微弱的话音。
他是个修士!
“跟着他……跟着他……”
姚老爹对女儿这样交代,目光却看着程清舒。
他总是“程公子”“程公子”地叫,礼貌尊重,又让人有那么一瞬间地怀疑,是否他根本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姚老爹留下这位姓程公子,只是想给女儿留一个可供备选的夫婿。
即使最后不成,至少家里多一个年轻男人,能震慑一些宵小之徒。
却没有想到误打误撞有这样的惊喜。
这是一个修士。
是一个人品上佳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