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舒第一次,像一个凡人一样,弃剑不用,徒步走回宗门。
他从来没有,用双脚走过这么远的路。不过,作为修士,这点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姚露然不同,她行走过最远的地方,也依然没有离开吉州城内。
姚露然又累又饿。
可是她忍着不敢提。
她是一只孤单的小妖,失去了爹爹,如果再被程清舒厌烦的话,她就无处可去。
一只落单的、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妖,在荒郊野外,她都能想到是什么下场。
弱小到这种地步,是人是妖都没有分别,不过是他人的盘中餐而已。即使是一个单独的凡人男子也能轻易制服她。
姚露然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尴尬的处境令她只能沦为其他人的附庸。
她看上去是一个普通的孤女,没有强大的家世背景,自身也没有强悍的实力,非人的身份更使她不得不隐藏自己的秘密。
当年,爹爹注视着她测灵根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是否期待着自己能不被发现非人的身份,以为她能够以妖身混淆成灵根资质,从此能够混入仙门,修炼有成?
可是,明明她是一只妖,却依然没有任何修炼资质。她非人的身份,带给她的只有不利的一面,她一点好处没有得到。
她期待是自己误解了爹爹的意思,可是回想爹爹曾经反复叮嘱她,不要过多泄露她酿酒的本事,她知道这种期待是徒然的。
她算什么?一只只会酿酒的小妖?
姚露然再无少女旖旎的心思。
大约是因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程清舒出现了,所以她才将许多感情都投注在他身上。这不是爱情,不是少女怀春的感情。
也许,当时不管出现的是谁,她都会对对方,产生类似的情感的。
她对程清舒,是感激,是弱者对于自己的保护者的一种卑微的情感。
那不是心悦,不是喜欢。
在姚露然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时,程清舒才想到,她还需要按时用饭的。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有想到,说要照顾她,却连三餐都没有考虑到。
程清舒自己不需要进食,于是也就忘记了准备干粮。姚露然将家里最后的米都煮成了早上的那一锅粥,离开时也没有钱购买干粮。
“对不起……”姚露然嗫嚅出声。
她低着头,不敢看程清舒。
爹爹是爹爹,程清舒是程清舒。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纵情向他跺脚、瞪眼、拽袖子、发小脾气。
程清舒不同,他不是她的什么人,没有义务包容她。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自己是依附他人而活。
想到爹爹,姚露然鼻子一酸,眼里突然盈溢出泪珠。
爹爹给了她一个身份,以父女的名义保护了她十七年,让她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长大,最大的烦恼就是他对自己的唠叨。
所有的一切忧愁都是爹爹为她抵挡的,她说的那些被人欺负的事,都是从爹爹身上感受到的。
而她,自己其实从来没有亲历过。
她对程清舒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负担这些。
对不起,我明知道自己对你来说是个麻烦,却也没有开口自己离去。
对不起,我真的任由自己赖上了你。
她深深地低着头,没有让程清舒看见自己的眼泪。
这是她仅有的一点尊严。
她知道程清舒是个心软的好人,就像昨晚他看见自己那么伤心,就任凭她在他的怀里痛哭,还把她放到床上,为她脱了鞋。
如果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一定依然会心软的。
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他因为可怜她、因为怜悯而善待她,那会令她感觉自己在利用自己的痛苦来换得一点施舍。
程清舒听见她的一声“对不起”,没有接受,她实在不必对他说这种话的。
他答应了照顾她,言出必践,她就是自己的责任。
他第一次出宗门,年少没有经验,竟然没有想到为她准备食水。她毕竟不是修士,比起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他寻了一处绿荫,令她坐下休息。
把包袱放下,留她坐在树荫下,他独自去寻找食物。
姚露然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的心里惶惶不安。
四野无人,她一个人被留在这处无人的树林中。
正午时分,是最热的时候。她明明走了那么远的路,前一刻还满头大汗,但是坐在树荫下很快就散去了热。
更有微风拂过,带走了她多余的热量。
独自坐在树荫下,吹久了这微风,她渐渐地感到有些寒冷。
寂静的树林中一片“沙沙”声。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
烈日下,她搓着肩膀。
姚露然看着程清舒离开的方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自己只能在原地等待,等待程清舒回来。
一个人只有等待的日子真难过啊。
她突然难受起来。
姚露然想,如果当年她被检测出灵根就好了,如果她被仙门收做弟子就好了,如果她能够像那些修士一样能够独自在外行走就好了。
她就可以不必求人,爹爹也不用对人弯腰低头,他们还是能过得很开心。
如果她有能力,就不必只能在原地等待一个人回来,等待他给的,等待伸出手。
在只有等待的寂寞里,时间对她已经没有意义。
不管他来得早,或是来得晚,都不存在她置喙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