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舒不敢带露然靠近宗门,唯恐露然一个不当心就撞见仙宗内修为高深的师叔伯、师祖,撞破她异类的身份,惹出杀身之祸来。但是她又是孤身一个女孩,让她独自居住,又怕生出另一种风险。
于是这几天,程清舒留在租住的这座小院里,故意进出频繁,见到左右邻舍和巷子里居住的其他人家,也主动礼貌问候,为露然营造一种她并非独身女子的假象。
程清舒是上清仙宗的弟子,到底还是要回宗门的,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自从那天放下心事后,姚露然不再低眉自怨自艾,既然打算来日都还给他,她也就不再客气。
“债多了不愁,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她撇嘴,同他轻松说笑起来。
姚露然到底还是买了一些米、面、油、醋、酱之类的厨下用品,连一个小锅和菜刀砧板一应厨房用具。
她决定自己试着做菜。
“我总不能借你的钱都用来吃喝去。即便要还,也还是少借一些吧。”
程清舒对她的话没有反驳。
他知道,露然的这番举动,不只是为了少借债。她决心学习自己做菜,学会一个人生活,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她想要独立了。
他该为她的振作而高兴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泛起的,却是一阵空落。
他是她失去亲人时的依靠,是她破家后没有流落的倚仗,是她孤身一人时的庇护。
唯独不是能够永远相伴她的人。
程清舒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按照他的计划,这里已经不需要他继续彰显存在了。
他应该离开了。
在他偶尔闲暇的时候,他会来这里看露然生活得怎么样。露然到底不是人,他猜想她是不会像凡人一样短短十数年内老去的。在她被周围人看出异常之前,他会带露然离开,搬去其他的地方。那时,他修行有成,他会将露然带在身边,对外称云游四海。
那会是很久的以后。
现在,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护她。
他站立在院中,脚步迟迟未动。
程清舒细细回想,总觉得自己在这里落下了什么重要的、未完成的事。
他的内心告诉他,这里还有他遗失的、令他空落落的一件东西。
但是他思考半天,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不曾想起的遗失物。
“程清舒,你要尝一尝我的手艺吗?”见他没走,姚露然主动问道。
她正往身上系一条深色的围裙,看起来像模像样。
程清舒未加思索,立刻应声:“好。”
这一声“好”应得十分迅速,姚露然一问出来,程清舒马上就接上话。
快得好似他只等着她这一句开口。
程清舒并不知道露然此时打算做饭,他在这里呆呆地矗立了许久,好像在等待什么。
他没有刻意去窥探露然。所以这一声应答只是恰好。
只是恰好。
恰好在他将走未走时,恰好在他回忆许多时,恰好在他抓不住内心所思所想时。
他只是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并没有那许多意味。
少年的程清舒,不知道这“恰好”的背后含义,不明白这“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又代表怎样的内心真意。
姚露然的第一步是生起炉灶的火。
这对她不是很困难的事,程清舒知道。那天的那一锅白粥,是露然自己做的第一顿饭,虽然只是普通没什么滋味的粥。这能够说明,露然是会生火的。
生起火后,她看着空空的锅,才反应过来菜肉还没有处理。
她熄了炉灶里的火。这烧火的柴是要掏钱买的,她舍不得在备菜的时候看它白白烧掉。
看着露然手忙脚乱,烧了火又灭了火,这时才来洗菜,程清舒没有动作。
这是露然的选择,她已经选择了学着自己生活。
她已经不需要依赖他。
程清舒以为自己该为她高兴的,但是没有。他此时的心情没有一点愉悦,反而生出的是空虚。
露然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程清舒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当心手”。
她切菜时不得要领,切得很不利落,切过的菜一会儿薄一会儿厚。
最重要的是,她只顾看着砧板上的菜,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另一只手贴近刀刃的手指。程清舒紧盯着她用刀的另一只手,以对敌时的状态看准她的手,预备在她手中刀刃对着自己手指的那一刻就接住她的刀。
这一轮菜切完,在一旁观看的程清舒,倒是比切菜的正主还费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