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医生,我… …我有初乳了,可是很少,才十毫升,不知道够不够。” 女人胆胆怯怯,神情羞涩,说着说着便垂下了头。
“够!够!够!”
那一刻,黎云天的眸子亮了起来。
黎云天看着西玥将冷冻包交给护理士,嘴角倒是扬起了好看的弧度,然而眉头却依旧紧锁。这种似喜非喜的表情令西玥感到一丝不安。
“黎医生,是不是孩子不太好?” 女人惴惴不安地问道。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好似还不善于以医者职业性的沉稳态度来应对家属的质疑。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沉低音色,放慢语速,道:“每位早产的孩子,都需要经历这些关卡才能健康成长,您的主治医生会来和您说明情况的。”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不忍心对着这位一直在努力的母亲说,她的孩子昨夜肺部有轻微感染,还伴有颅内出血,他忙活了大半夜才稳住了情况。他不忍心,他说不出口。
果然,午后三点,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西玥像早有预感一样,早已穿戴整齐。她进入NICU的消毒室,一身白色的休闲卫衣,套上了白色的工作服。她怔怔朝着那个前几天对她而言还遥不可及的保温箱走去,有那么一刻,她不想走过去。
这小人儿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她的鼻孔插着两根透明导管,绕过消瘦的脸颊,在头顶处被两张大大的贴布固定住。头顶上还扎着一根极粗的针管,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入她小小的身躯中。她原本就扁平瘦小的前胸上贴着大大小小的贴片,连着五颜六色的线流向一旁冰冷的设备中,伴着嘀嘀嘀的声音像极了死神在身侧鞭笞,念叨着,小家伙,再不努力,我就要把你带走了。
你好,小人儿,初次见面,你好。
西玥缓缓蹲下,一只手伸入保温箱,轻触了触小人儿软绵绵的小手,一颗眼泪悄然滑过了脸颊。
小人儿,坦白说,我还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情与你相处。我一度以为,我对你所有的关心是出自对你的怜悯——可怜你生来没有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可怜你生来就被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饱受着连我这个活了快30岁的成年人都没受过的苦楚;可怜你即使熬过了层层关卡,未来也不知道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可怜你明明有一个母亲,然而这个母亲,却还没有找到她的位置。
西玥渐渐啜泣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在了小人身下的被褥,再也不敢直视这个她有愧的生命。
“这位女士,你还好吗?”
有一只温暖而棉柔的白皙掌心覆在了西玥的肩上,她怔怔抬起头,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望着她。
“医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离开我了。明明,明明我还来不及去爱她,我还没有学会如何好好去爱她。” 西玥瘫坐在地上,下一秒被眼前人抱入怀里。一股淡淡薰衣草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在鼻腔中漫开,西玥不禁微微睁开了眼,侧目望了眼对方,只见那人有一双灵动的眸子,耳畔窜出几撮蓝黑色的发丝。
“我是医学院的研读生,在NICU待了快一个月了。期间,我照顾过许多情况更糟糕的小人儿,他们最后都坚强挺过来了。您的孩子,她一直在努力,请您也要一直相信她。”
那掌心顺着西玥的肩膀滑至后背,如安抚哭闹不安的婴孩温柔地捋着,许久,那人将西玥慢慢扶起,点头示意,眉眼弯成一轮皎月,离去。
西玥的心中泛起了一阵涟漪,似落花流水层层激荡,一波又波,慢慢散去。她的心渐渐平静,又将手伸回了保温箱。这次,当她轻触到那小人儿的掌心,那纤细孱弱的五根小手指,紧紧裹住了她的食指。
西玥流泪了,那泪水在精致的脸颊上凝成了一朵花,瞬息绽放出了笑容,她喜极而泣,轻声细语道。
不论你承着多少生命之重,之痛,之憾,都改变不了,你是我曼西玥的孩子。
我曼西玥的孩子,不会就此倒在这里,更不会轻言放弃。
所以,你要给我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