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洋:上午我送我妈去机场,下午我替你去参加小辣椒学校的圣诞派对,你去复诊,晚上住我家。
言简意赅,语气坚定,完全没有半点可讨论的余地。
西玥浅笑,她只是轻轻敲下:手机昨晚忘记充电了,晚上会直接过去,谢谢你。
她心安理得接受晏洋的好,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替她预约周三的门诊。
因为那天西餐厅休息。
39岁的晏洋身上完美融合了慵懒不羁与成熟稳重的气质,不过今天,这些令人着迷的魅力全都在一身正统的圣诞老人装扮下荡然无存。这位顶着一脸白胡须却生得古铜的圣诞老人别出心裁带了许多雪花形状的小糕点作为礼物,一时间成为孩子们最受欢迎的人物。
起先,宛如树袋熊挂在晏洋腰扣上的小辣椒还生出了些酸溜溜的小脾气,不过很快便在一口甜而不腻的香草味中变得知足了起来,索性知趣地退到一边,自豪地、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被孩子们围着的晏洋只能趁着派糕点的空档与小辣椒互动,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除了男欢女爱,还有一种情感可以这般牵绊;原来,一位“父亲”看到自己的“女儿”被小男童搭讪,真的会警醒;原来,亲情,并不一定需要建立在明确的血缘关系上。
在小男童的逗弄下,小辣椒脸蛋泛出了红晕,表情也越发不自然。晏洋生气地吹了吹自己的白胡子,气呼呼地走了过去。
“喂,欺负女孩子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古灵精怪的小男童见机立马钻入孩子堆中,留下一个表情呆滞的小辣椒,怔怔地望着踱步而来的晏洋,弱弱念了声:“爸爸。”
“怎么了?” 晏洋潜意识只觉一阵古怪,便抱起了孩子,贴面礼安抚。
好烫。
她发烧了。
39度。
晏洋归还体温计,心里暗暗做着选择题。书上说,高烧超过38.5度,需要退烧——可是… …是自行退还是带去医院?这位无所畏惧的男士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在西玥手机早已没电无法接通的情况下,这位一直自诩孩子父亲的成年人却不知要怎么做才能不出错。
糟糕,引起惊厥了。
身侧另一位年轻的母亲最先发现了小辣椒的不对劲,她赶紧将小人儿的头侧到一边,示意男人不要抱着太紧。晏洋看着早晨还活蹦乱跳的小辣椒如今在自己怀里紧闭双眼,眉头紧蹙。她抽搐的四肢一次次骚动男人的臂膀,生理上的难受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浸润在男人的体内,在他的心尖上凿出一个洞,生生地疼着。
在一个临近圣诞夜的傍晚,暖日在落下前散尽最后一丝光芒。空荡荡的街道,偶有车辆驶过,是归家的人,还有晏洋带着面泛红潮的小辣椒,坐在前往洪堡大学附属医院急症室的路上。
“什么情况?” 急诊室零星几位护理师,见高大的男人,一身圣诞老人装扮,抱着一个孩子焦虑地跑了进来,纷纷围了上来。
“高烧39度,半小时前出现一次惊厥,持续10分钟。” 在一阵混乱而急促的吐息声中,晏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孩子多大了?”
“二岁半。”
“之前出现过惊厥吗?”
“呃… …我不清楚。”
“体重?”
“抱歉。”
“是监护人吗?”
“… …”
不是。
晏洋摇了摇头,略显一丝狼狈:“孩子是我… …我朋友的。她手机没电了,我已经留言了,她看到会尽快赶过来的。”
这一刻,晏洋才真正感受到,原来,无论是作为恋人,丈夫还是父亲,他对这对母女的了解都太少了,少到就连当下的自己也只敢在旁人面前以朋友自居,少到他有一刻竟然设身处地去思考,如果他是曼西玥,为什么要喜欢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男人。
毕竟,这个糟糕的男人如果多看一眼躺在抽屉里的租赁合同,就不会活活错过一个女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三年。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无药物过敏吧?”
晏洋的思绪被护理师又一个问题打断,燥热感袭心,迫使他脱掉了红色棉质外套,突然他灵光一闪,急切地问道:“能拨通NICU的电话吗?我要找一位黎云天医生。”
从容。
是那晚,略显慌张的晏洋看到黎云天与曼西玥的第一个感觉。
晏洋原以为那位伴着西玥三年,伺机而动的情敌会表现得满腹热忱、关心备至。谁料,人是风尘仆仆从楼上下来了,但却是镇定平和地在了解情况后,不紧不慢向晏洋解释道:“肺部右下方有轻微感染,等化验结果看下感染原因。”
与此同时,西玥也赶到了,她发丝略显凌乱,神情却不见慌张。她第一时间走到晏洋跟前,柔软的细指下意识地牵了牵男人的手,指腹在掌心划了几道弧线,还未等晏洋开口,便轻声念道:“谢谢你第一时间送她来医院,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晏洋微怔。
原以为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会比自己更加惊慌失措。然而,就在刚刚,明明他还想着要如何道歉、如何安慰,却不曾想过,那个自己想要去安抚的女人竟然会第一时间来安慰自己。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她。” 晏洋带着一丝愧疚。
“没事的,她会很快好起来的。” 西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然而笃定的微笑划过脸庞。随后,她转向黎云天,与他点头示意表示感谢,将儿童手册交给了护理师,交谈几句后,便洗手消毒进入了儿童病房。
透过玻璃墙,望进去的西玥从容淡定。她缓缓脱去外套,挂上角落衣架,将随身行李中的生活用品一一取出,摆好,仿佛还未等到检查结果,就知道需要在这里待几天似的。最后,她忙完一切,轻轻舒了一口气,落座床榻,伸手轻抚了熟睡中小人儿的额间。她喃喃细语,眼神中流淌出从未有过的慈爱与温柔。
那是一位母亲的眼神,晏洋从未这么细细观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