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映满彩霞的落地窗前,一眼望穿一抹剪影,她高雅而恬静,是如墨水粉上的点睛之笔。
这是黎云天第二次在舞蹈教室见到居夜莺时的样子,不同于第一次云雾缭绕中的悠扬舞姿,此时的居夜莺看上去更羞涩、拘谨了些。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居夜莺在落日下回眸凝望自己的眼神,它充盈着无尽的期待与感怀,即使那女人也戴着黑色口罩,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仍是止不住地漏了出来。
看到这样的居夜莺,黎云天竟然有些紧张。
“抱歉,我动作忘记了,让我回忆下。”
“哎呀,错过节拍了,重来。”
这就是黎云天第一天的糟糕表现,幸好假期综合症可以充当一个最完美的借口。加至黑色口罩是天然的屏障,掩盖了黎云天低沉微颤的音色;帽檐,也遮住了他止不住偷瞄居夜莺的闪烁眼神。
他松了一口气。
后来几堂课,黎云天试图变得更亲切些,起因是黎云恒传话,说是学员觉得老师最近不太亲切。
只是,一个三十来岁整夜和新生儿打交道的大男人哪懂得什么叫不太亲切,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拼了命地陪着学员跳了一遍又一遍。
他还察觉到了舞蹈教室里的居夜莺很害羞,像是跨出了舒适区的孱弱小兽,警惕却又善于隐匿。这个不一样的居夜莺,明明身姿高挑依旧,看起来却又显得娇小可人。那女人专注的眼神不见半分清高与傲娇,却透着满满的坚毅与执着,是她,却不似她。
她迷人,变幻莫测,甚至有些神出鬼没,叫人看不见,却又时时想见。
于是,黎云天开始刻意改变站位,演示舞蹈,好让这个神秘的女人看自己能看得更清晰些。慢慢地,居夜莺越跳越好了,也更愿意挪到前面一些的位置。渐渐地,他们能合拍共舞了,甚至更有默契了。每每那时,他们的眉眼都会弯成好看的弧度,他们透着落地镜看着对方,仿佛那里就只剩彼此。
只是,只有黎云天清楚,居夜莺之所以那么开心,因为在她心中,与之共舞的那个人,叫黎云恒。
再后来,黎云恒的病症开始变得明显,黎云天的眉间也渐渐愁云不展。那时,亲切不亲切,他便再也顾不上了。他的心里就只剩,黎云恒健康不健康,还有居夜莺,快乐不快乐。
至于为什么他要改掉黎云恒的舞蹈动作,那是因为,在医院楼下的咖啡馆里,他知道了居夜莺左侧膝盖有伤的事,于是第二天的舞蹈课,他便将所有重心在左侧膝盖的舞蹈动作,全都改掉了。
我到以色列了。
手机在居夜莺的掌心微微震了震,将她从游离的思绪中抽离。时间流淌在公寓的落地窗前,又凝滞于日光下一身白色单衣的女人脑中,竟然一个不小心,过了正午。
居夜莺指尖微颤,敲下的字符被抹去了无数次。突然,又一声铃音令她猝不及防,她在慌乱间,秒速接起。
电话两端,一度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到以色列了,这里很安全。” 许久,一阵低沉而稳重的音色传来,沉淀在喧闹的背景声中,不紧不慢重复着简讯的内容。那抹如大提琴低吟浅唱的语气中还隐约透着心虚的迟疑,也是大提琴主人的局促不安。
黎云天从不畏惧耶路撒冷动荡不安的局势,他义无反顾地来了,站在空旷的机场大厅,却是在担惊受怕中拨通了电话。他多么害怕电话那端的女人将自己认作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却又不敢鲁莽地去解释自己轻薄了一整晚,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这太丢人了,男人的自尊心说。
“嗯。” 居夜莺几经思考挤出一个回应,这时,她竟然在担心自己在对方眼里是否落得了随便与放荡的污名,虽然她并不是,但怎么好意思再去解释。
“等下,我会和刘教授搭车去加萨,据说那里信号不好、不太稳定… …” 男人继续道,语气略显乖巧,恨不得将自己的行程尽数告之。
“安全吗?” 女人打断了男人的话,焦灼中透着担忧。
“很安全。无国界医生是中立的,有安全守则,也与交战双方达成了共识,不担心。” 一轮岁月静好的浅笑从黎云天的嘴角蔓延至下颚。他的谈吐虽平和,但心口却多了丝暖意。
“以色列是不是还没有停止对加萨的空袭?”
听上去,这小傻瓜还没完全放心。
黎云天走出机场,仰望广阔无垠,湛蓝色的天。天的视野尽头点缀着些许白云,以淡定从容的姿态浮在了空中。男人眉眼微微上扬,精雕细琢的唇瓣还留有意犹未尽的浅笑:“嗯,还没停止。不过,无国界医生的救治区域禁止所有武装武器。”
他这是… …被人牵挂了吗?
说完,黎云天又抿嘴笑了笑。
“云天,我们要上车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催促,叫居夜莺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蹙。
“夜莺。” 男人轻唤了一声,似水柔情如潮汐上涨,化作一潭清澈的池水,荡漾着微波涟漪。刹那间,喧嚣尘埃洗净,万物一尘不染,四周寂静如夜,只闻男人沉稳的吐息,缠在了女人的心房之间。
“抱歉,这个决定,我应该提早告诉你的。”
居夜莺微怔。
“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这样,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