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我没事。”
“别逞强,你左臂都渗血了。原本我们这人手就紧缺,每位医生的安全和健康都很重要。”
是的。
这间无国界医生诊所虽占地不大,却配备了二间诊疗室、一间消毒间、一间简易手术室和十余张简易病床,也因此,它就如同生命之泉,带着巍峨的光晕,屹立在这片废墟之中。
这家小小的诊所原本有五名医者,三名是巴勒斯坦人,而黎云天和刘未醒则是来替补另外两名在首次无预警空袭中不幸罹难的医者。
医者,是孤立无援的流民伤民唯一的希望。他们,缺一不可。
伤口处理完毕后,黎云天换了衣裳,披上了干净的白袍。他见光头男人依旧坐在等候区,便走了过去。那人左臂悬着,看着没什么大事,应该是软组织挫伤。
“中国人?”
“嗯。” 光头男人扬起了头,倒是笑得憨厚灿烂。
黎云天不紧不慢踱步饮水机旁,用三角纸杯盛了几口水,抿了抿,道:“怎么跑这里搞直播了?直播,不都是播一些好玩的事?” 说完,他晃了晃手中的简易纸杯,示意对面的人需不需要喝点水。
“你以为我们想来啊。” 光头男人爽快地起了身,直接接过黎云天手中的纸杯,也不介意对方有没有喝过,不拘小节,一饮而尽。他啧吧了几口,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交流吐槽的人,一时间竟然火力大开:“你说我们这是什么鬼运气!先前,我们搞了个抽选挑战主题的直播噱头,是用来回馈粉丝的。没想到这一搞,还真搞出事情了。”
光头男人一个不留神抬了左手拍了下大腿,下一秒哎呀一声,皱起了眉:“集稿期间,一名俄罗斯网友提议搞个加萨空袭存活挑战,没想到这个帖子竟然在留言区被刷爆了。直播时,就在几千万粉丝的眼皮底下,霆霄这家伙还真老老实实将那项任务纸条塞进了抽选箱。本来想着几百张里塞一张,这箱子又被翻来倒去耍猴似的折腾了好几回,我们运气没那么好吧。哎,也不知道这运气是好还是背,没想到,最后竟然还真中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在滔滔不绝中又回到了候诊区,然而,这嘴却如上膛发射的机关枪,依旧停不下来:“你是没看到那天直播,台面上,我和霆霄两人笑脸相迎,台面下,恨不得把对方的脚踩烂。”
黎云天摇头嗤笑,也跟着坐了下来:“我看你们视频也拍了,早点回家吧。也不知道你们怎么进来的,现在还能出去吗?”
光头男人无奈,回以尴尬笑颜,他将空杯揉成纸团,掂弄把玩了番:“挑战任务是活到停火协议签署。我们原想空袭一来一回,你来我往意思下,就会消停。毕竟这种领地争议冲突隔几年都会来一次,每次持续时间也不长,鬼知道这次,射来射去,还没完没了了。”
“你们还真是守信。” 黎云天投来一股莫名的赞许,赞许这种信守承诺的精神。
“霆霄是不怕,甚至到后来还加入志愿者救援活动,开始提供人道援助了。这家伙明明是个太子爷,不愁吃穿,偏偏剑走偏锋,什么无人海岛、亚马逊热带雨林… …各种乱七八糟的无装备野外生存都挑战过,用死里逃生来形容真的一点都不过分。而我特么就一个摄影师,跟在他后面是真的怕。我前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然要靠出生入死来谋生。”
“看来走红也有走红的道理。” 黎云天垂眸点头,听着光头男人自嘲,却是笑得温柔,“抱歉,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黎云天,这里是家无国界医生诊所,我是这里的医生。”
“我叫单(shan)单(dan),你喊我小单(dan)、小单(shan)都行,可别学那家伙喊我蛋蛋。”
单单,这还真是个天煞孤星的名字。
蛋蛋,也难怪这么叫他,这颗浑圆的大光头看上还真像颗白煮蛋。
黎云天自顾自遐想一番,抿唇笑了笑:“单(shan)先生,你们关系真好。”
“嘿嘿,那是。哦,对了,霆霄那小子怎么样了?”
“霆霄先生背后刺入了不少玻璃和瓦砾碎片,处理估计还需要些时间。”
此刻,消毒间里,一记高亢凄惨的叫声随之而来,候诊区的二人不约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对了,还有那小女孩呢?没事吧?起先,我们两人路过听到了哭声,就想过去看看。那小女孩看到我们手上有摄像机,可能误以为我们是记者,想寻求帮助。”
“孩子可能之前遇上过空袭,有些轻微脑震荡,需要留诊所观察24小时。她应该… …很多天没洗过澡,吃过东西了,这会儿在楼上。”
“那就好。以军真不是东西,那炸的可都是平民。哈马斯组织也是窝囊,对以色列放完炮,竟然就藏进难民营,躲进军事隧道里了。一个轰炸平民区,一个将平民当成肉盾,全特么是一丘之貉。”
“你倒很有正义感。” 黎云天侧脸浅浅笑了笑。
单先生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尽管那里没有头发:“我其实不是很懂,都是听霆霄说的。你别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人呢,正气得很。”
黎云天点头,继续问:“那你们现在住哪?”
“哦,美联社媒体大楼附近的公寓楼。”
“媒体大楼不是前几天被炸了吗?”
“嗯,我和霆霄商量下来,觉得还是那里安全点。媒体大楼附近应该没有什么敏感建筑了,只要不在哈马斯军事隧道上,我想应该还是安全的。”
“你等我去确认下,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挪出一张床位。霆霄先生伤得不轻,你们可以考虑先在这里住段时间,也相对安全。”
黎云天起身,轻拍单先生的肩膀,迈出了沉稳的步子。他路过消毒间,正逢又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飘来,他便忍不住走了过去。
刘未醒刚好也将所有的碎渣异物取出。
黎云天瞥了眼,霆霄的创口虽说疏密不均,布满轻微灼伤的后背,但好在未伤及要害,仅仅是出血多了些,看着有些吓人,估摸着有够痛的。他没说什么,默契接过了刘未醒手里的药膏,不紧不慢抹上男人宽厚的背脊。
男人哀嚎一声,那声音带着刻意的软糯,好似在博得怜悯,连带整个身子轻颤了颤。
“刚才车上硬撑着说没事,怎么?现在不逞强了?” 黎云天的力道稍稍轻了些。
趴睡在病榻上的男人微微侧脸,那双深邃且魅惑的眸子瞟了一圈,见是方才那位车技野蛮的医生,反倒逞强似地咬上了薄唇,憋出只言片语,不愿甘拜下风。
“不痛,就是药膏凉了些,没习惯。”
黎云天垂眸浅笑,未语,有条不紊上完药,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等到那男人慢慢坐起,黎云天便开始替他缠起了绷带。
“谢谢你,替我挡下了那一波。” 包扎完毕后,黎云天才淡淡说了句。
“别那么说,我要知道挡下那一波会伤成这样,我还真不会去见义勇为。” 霆霄红着脸,哼笑一声,摆了摆手,刻意说得轻佻。
这人看着身板健硕硬朗,性情倒是倔得可爱。
黎云天也跟着笑了笑,语气反倒又柔和了些:“刘教授刚给你打了破伤风针,抗生素和止疼药记得定时吃,要烧起来的话,估计还得静脉注射。”
“哥,不用那么麻烦,给我些抗生素就好,其他药就留给这里更需要的人。我年轻,顶着住。” 霆霄既爽朗又爽快,恨不得立马跳下床。
哥?
黎云天微怔,眉头蹙了蹙,一时间,也没接上他的话。
病榻上,心直口快的男人也跟着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又抱歉地补了句:“瞧我顺口喊的,医生别见外。”
“没事,我原本就比你年长,又都是同胞。你喊我一声哥哥,没什么不妥。”
“云天,物资送到了,需要帮手搬运。”
此时,刘未醒醇厚的嗓音响起,黎云天停下了手中的事。